内阁!
圣旨降!
方次辅愣在当场。
旨意中。
虽全篇在述说着辛苦,但透过笔墨,能看出的,是陛下的不满。
名义上。
是放假了。
实际上。
是变相赋闲在家了。
太医说什么时候身体好,才能重新回归内阁。
可太医。
是听陛下意思的啊。
遥遥无期啊。
瞬间。
方次辅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的,站都站不稳。
“次辅大人,可要保重身体啊。”
魏代指挥使就在眼前,见方次辅神色姿态有点不对,连忙将之扶稳,指了指不远处道:“太医院已派出医术高超的太医,次辅大人,请回府休息吧。”
闻言。
太医立刻上前来,从魏代指挥使的手中,接扶过方次辅。
而一队锦衣卫缇骑,肃穆站在两侧,其态度不言而喻。
连交接政务的时间都没有给。
方次辅喟然一叹。
放弃了无所谓的抵抗,被太医搀扶着,被锦衣卫保护着,缓步离开。
尚未走出内阁大门。
就听到魏代指挥使向何阁老宣读第二道圣旨。
旨意声声入耳。
方次辅恍然大悟。
今日。
有此劫难。
竟是与景会走的太近,引发陛下不满了。
可是。
相交之事,真的没有私心啊。
有意想摆脱太医,挣脱锦衣卫,跑到皇宫求见陛下言明。
多年宦海沉浮,立刻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圣旨已降,再抗争再解释,只会招来陛下更多的不满和厌烦。
真是被陛下彻底厌恶了,怕是连这内阁次辅的位置都保不住。
欸!
目睹方次辅迈着沉重脚步离开。
领下圣旨的何阁老,苦笑连连。
整个内阁。
本来就四个人。
而刘阁老,为推行“清丈田亩,还地于民”国策,公干离京。
叶首辅呢。
家里正办着法事,不知是真有恙在身,还是被糊涂蛋儿子气的,反正请了病假。
这方次辅。
又搞那套朋党雏形,什么还没做,就遭到反噬,被陛下强制遣送回家休养了。
只剩下自己这位阁老了。
真出什么事。
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恭喜阁老,晋升“独相”!”
魏代指挥使拱手祝贺道。
内阁就一位阁老在职。
以后票拟的事。
全刘阁老说的算。
真•大权在握!
纵然不是真•独相,但从权力上,不亚于独相。
“魏公公,您这是在捧杀我了!”
何阁老连连摆手道。
这“独相”之名。
要是就这么认下,过不了今晚,整个朝廷对他的称呼就全改了。
那样。
才是引火上身呢。
在彼此称呼上。
依然是以前的称呼,并未与魏代指挥使现身份挂钩。
毕竟。
从某种意义上,两人是熟人。
他的弟弟,就是曾经阉党一份子,最后,被魏代指挥使烧死了。
“那件事,是我之过,以后,凡阁老所求,我必然不会推脱。”
魏代指挥使闻听此称呼后,不禁陷入沉默,良久道。
金蝉脱壳之术。
虽然能堵住天下人的嘴。
但堵不住的是,人心。
尤其。
是自己的心。
为保全自己,烧死了二百多位阉党官员,事后,魏忠曾对其家眷进行相应补偿。
基本上。
阉党绝大多数官员家眷,为了生计或者性命,全接受了补偿。
唯独。
何阁老从未接受过。
身份地位在这。
需要用到一介阉人之时,实在是太少了。
“魏公公说笑了,陛下金口玉言,为您改了名字,换了身份,就连过往也不例外,那时朝廷太过混乱,谁对谁错说不清,也不想再提起,总之,不必觉得亏欠。”
何阁老摇摇头道。
怨恨吗?
谈不上!
即便魏代指挥使不烧死整个阉党,以陛下的性子,这些人依然跑不掉。
与其说是魏代指挥使烧死的,不如说是陛下授意杀死的,或者,国朝的意志诛灭的。
但说多亲近。
那更做不到。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就那么被烧死了,任谁也不能轻易放下。
“我的承诺不会变,阁老,或者阁老后裔,何时改变心意,只要我未死,皆可生效,待我死后,任尔等分尸挫骨。”
魏代指挥使吐露心声道。
阉人。
无子无后。
又是残缺之人。
死后无人供奉拜念。
留着尸体没什么意义。
不如等死后,把躯体交给“仇人们”,分尸也好,挫骨扬灰也罢,反正,都感受不到了。
能让“仇人们”发泄愤怒,了却旧怨,有新的生活,是唯一能做的了。
“魏公公,不愿去追随先皇了吗?”
何阁老侧目道。
先皇与魏代指挥使主仆感情颇深,原以为待魏代指挥使觉察死期将至时,会请求陛下在先皇墓侧找个地方埋葬。
没想到,魏代指挥使竟想主动了断那段故事。
“先皇爷啊!”
魏代指挥使眼中流露出追忆之色,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些,含笑道:“是个不想当皇帝的人,但因缘际会,却当上了皇帝。
先皇爷怹很喜欢司礼监帮忙处理繁杂且头痛的政务,尤其,喜欢顺着怹心意说话的我。
怹非常听我的话,唯一的一次没听,就是在皇位继承上。
怹做了一辈子荒唐事,临了临了做了件英明无比的决定。
像我这样的人,就别在死后去玷辱怹了。
新皇爷呢,正值春秋鼎盛之时,以我之寿命,是等不到殉葬的时候。
而且,以我之罪,也不配为新皇爷殉葬。
所以。
这死后的残躯,留着也是无用,谁想要就讨了去吧。”
不想去追随先皇,又不配追随新皇,魏代指挥使想着想着,自己不禁笑出了声。
甚至。
眼中泛起了泪光。
当年要是没入宫,就在街头做个痞子无赖,等到什么时候招惹到人了,被人打死了,稀里糊涂过完一辈子,应该,会比现在这样痛苦活着更好些吧。
“既然如此,这份情谊,何家就受下来,魏公公寿终之时,请告知何家,何家定准备一场风光的丧礼,再将之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