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
叶首辅拧着眉,瞪着眼,咬牙切齿道:“换作是损之,能放下吗?”
当然…不能!
这仕途之争,讲究的就是不退不让。
要不是那场矿税风波,能提前至少十年入阁拜相。
这其中之苦,难与人言。
“那件事,尽管非我本意,但却是我对不住进卿你,以后,会慢慢补偿。”
萧阁老坦然认下曾经过错,主动化干戈为玉帛,躬身作揖道:“可如今,进卿你是内阁首辅,我为内阁群辅,同阁为官,如同乘一船,彼此相害,只会先落水,和后落水,谁都不能幸免。
不妨把此事暂时揭过,等你我年老力衰,告老回乡之后,再来清算。
那时,要杀要剐,皆允进卿!”
内阁。
是国朝权力中枢。
两阁老相斗,波及朝野上下,只会招来陛下雷霆之怒,两败俱伤。
于公于私。
先放下过往,注重眼前,才是正道。
“哼!”
叶首辅见其服软,不由得冷哼一声,默然选择同意。
事情。
已过去三十年。
说怨恨什么的,其实谈不上,只能说是执念在作祟。
放下,是放不下,服从大局,最多,不再一步一步圈套。
“多谢进卿了。”
萧阁老见此,心中明了,继续示好道:“我此次入宫面圣,除了得到了解决刑部、工部和兵部,在军政分离中的办法,还有件圣意,需知会进卿。”
“说说吧。”
叶首辅重新回到桌案后,落座,翻阅着政务,似是不关心道。
但那竖起的耳朵,却当起了叛徒。
对陛下圣意。
无比关心。
“有意思。”
萧阁老瞅了眼门口的张国维,又瞅了瞅叶首辅,这对师徒神情动作简直一模一样,不禁有点感慨。
人生临尾,有此佳徒,真是大幸。
这叶向高,运气一向好啊。
“嗯?”
叶首辅等了会,没听到说话声,忍不住发出略微不满的鼻音。
这萧近高,学会卖关子了。
“陛下圣谕,军政分离后,军方将帅、朝廷三品及以上官员,和两京一十三省总督,其家眷皆要搬入京城。”
萧阁老回过神,简明扼要道。
这道圣谕。
在执行的时候,少不了叶首辅的配合,因为,身为文武百官之首,理应给军方将帅、朝廷重臣们做出表率。
“是这样啊。”
叶首辅没有太多吃惊,理所当然点点头。
对这圣意。
提前是有所猜测的。
毕竟。
国朝在持续开疆扩土,陛下哪怕对军方将帅们再信任,出于对朝廷的负责,也要做出些必要措施。
这请将帅、重臣家眷集体搬入京城的手段,在名声上略有影响,但胜在实用。
“那进卿你?”
萧阁老笑容逐渐灿烂,不好意思道:“您家一门三杰,您是内阁首辅,正一品,您二儿子叶成章是大理寺卿,正二品,您三儿子叶成昌是户部尚书,也是正二品,是否能做个表率?”
“可以!”
叶首辅没有犹豫,颔首道。
私仇是私仇。
但不能影响正事。
这表率。
当然。
“那请进卿写封家书,告诉您在福州的七十八位家眷,迁入京城之事,不要产生太大的抵触情绪。”
萧阁老闻言,喜上眉梢道。
比预想中顺利的多。
“二十四位家眷?”
叶首辅听到这数字,莫名地熟悉,眉头一皱,琢磨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大怒道:“萧损之,你真特孃的不是人!”
二十四。
正对应叶向高、叶成章和叶成昌,父母、兄弟、妻儿,三族的总数人口。
好家伙。
这圣意刚下达,萧近高这崽种就把他家老小人数算清了。
就连他八十多岁卧床十年的大兄都没放过。
“咳咳。”
萧阁老咳嗽了下,尴尬不已。
无心之下,怎么把心里的算计直接说出来了呢。
“进卿啊,那家书…”
“滚!”
叶首辅暴怒,手中政务当成“武器”,直接扔到了萧阁老脸上,骂道。
没有直接拔剑砍人,已是二十年首辅生涯的心性克制。
“告辞!”
萧阁老自知理亏,捡起政务,急步走出文渊阁。
盛怒之下的首辅大人,还是不去招惹了。
“老师,您喝口水。”
张国维对萧阁老这种惹出乱子就跑路的姿态连翻白眼。
可作为徒弟,只有硬着头皮走到老师身旁,给老师拍拍背,顺顺气。
这么大年纪了,别气出个好歹来。
“玉笥啊。”
叶首辅勉强喝了口水,气不可遏道:“老师再教你个道理,不管做官怎么样,起码在做人上,不能太萧损之!”
“弟子受教了。”
张国维连连点头,转移话题道:“老师,您刚才扔出去的是什么?”
“藩属国递交的国书!”
“什么国书?”
“受女真族覆灭的影响,扶桑、高丽、琉球等四十藩属国,欲重新恢复朝贡的国书!”
“朝贡?”
张国维为之一愣,这,熟悉而又陌生。
朝贡。
是蛮夷向国朝表示俯首称臣的重要代表。
太祖皇帝弄出十五个“不征之国”,试图构建完整的朝贡体系。
虽说没有成功,但该有朝贡,十五个“不征之国”从没有少过,源源不断向国朝送来。
到成祖皇帝,朝贡体系再次发扬光大,三宝太监郑和的“七下西洋”,试图构建出以国朝为中心,万国朝贡体系。
很显然,也没有成功。
不过。
万国没有,但南洋诸国,还是顺利进入国朝朝贡体系中。
藩属国数量不断增加。
后经过仁宗皇帝、宣宗皇帝两代英主努力,藩属国增至四十国。
可自从战神皇帝的“土木堡之变”后,国朝丧失了大半将帅和精锐士兵后,四十藩属国们,默契选择了装死。
朝贡之事,再没有提起。
没想到,一百八十年过去,四十藩属国,主动提及朝贡了。
原来,这就是军事强大的好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