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听到黛玉的有些尖厉的声音,心里莫名一疼,因着这钝痛,林海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但转瞬便表情不变的开口道,“我们本就是父女,何谈什么怪不怪。若是真要怪罪,那怪罪的事儿可就太多了。”
伸手将面前的一盏茶推到黛玉面前,才浅笑着开口道,“玉儿,你心思太重,想的太多了,这对自己不好。日后莫要多想,爹爹走了之后,这偌大的京城便又只剩你了。”
“我那时候也想,或许我们家的人,命里就注定孤寡。爹爹能活七十,已然算上古稀之年了。几次上书乞骸骨才勉强算是得了圣上的恩准,也算是善了了。”
“想我这一生,几起几落,若是没有你,爹爹怕是在你娘去了之后便失了心气儿一心求死。只是,大抵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我们父女二人都被这林家二字困住了一辈子,人心总是贪的,总是想要更多的东西。可是,往往在不经意间你就会失去了。”
黛玉听到林海的这句失去,心里不由得一怔,感觉有什么东西好像从心底破土而出,以不可控制的速度生根发芽。
林海以往不是一个多言的人,可是今天却好像是和黛玉有说不尽的话。眼看着到了饭点儿,还让白杨送来了些酒水饭食儿,爷俩一起吃用着。
“爹爹,你离开之前,要和元瑜见上一见吗?如今皇家对泠光公主也算是免了责罚,接下来的事儿已经定下皇家女眷由泠光公主带领筹集。”
“以后元瑜他们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过难过的,再难的日子终会只要守得住也会好过一些的。”
林海就斜斜的倚在椅子上,静静的听着黛玉断断续续的说着些家常的话。
因为当初吃了好些年的五藏回云丸,黛玉的身子平日里虽然瞧着瘦削些,但是到底也勉强算是同同龄人无两。但看着黛玉如今将近三十却没有自己的家,也没有自己的孩子。林海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
如果不是当年他不够小心,着了甄家的道,或许贾敏和儿子就不会早早的离他而去,黛玉也不会因为当年的毒而久病难愈。到底也是林家和他这个做爹爹的对不住自己闺女,林家终究耽搁了自己钟灵毓秀的闺女。
或许是今天的酒太过醇厚,林海的心里话竟然也没有再埋藏心底。听到林海的那句爹爹有愧,黛玉本因为这酒有些略微晕乎乎的脑子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无比清醒,甚至心跳还漏跳一拍。
林海于她而言,是良师,是慈父。可以说是没有林海,就没有如今的林青瑜。黛玉透过灯光看着眼里含泪的林海,心底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平日里,她算是伶牙俐齿。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笨嘴拙舌。
“玉儿,爹爹常常想,但凡爹爹当年再警惕一些。没有让我们一家子着了当年甄家的算计,那你弟弟就还在,你娘也就好好的。”
“有你弟弟撑着林家,有你娘教养你。你就不用受贾府的那档子窝囊气,让他们修磨的连点子燕窝都吃不顺心。在咱自己家里,便是宫里娘娘们的吃用,爹爹也能为你求来。”
“可惜啊,爹爹没本事。当年没有防的住甄家,没有守得住你娘和你弟弟,只能委屈你撑起这偌大的林家。”
“后来,有了元瑜。爹爹本来以为一切都会好些,你身上的担子能够轻快些。可是那个不长脑子的货,他奶奶的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拦都拦不住的要上赶着把自己往皇家塞。家不要了,姐姐不用了,爹也不要了。”
说到这里,林海整个人都气的有些身上发抖。拿起桌子上的酒又猛地灌了一口,才继续说道:
“我为皇家办差事这么多年,和多少王族打过交道。爹爹和你讲,那皇家的人,没有哪个是好的。你看她娇娇弱弱的,但能够在那吃人的皇家长大,能够得了宫里青眼,那就绝对不是个简单的。元瑜在她手上怕是要吃大亏的啊!”
这些子话,林海之前没有和黛玉说过,也不曾和元瑜说过。在林海看来,他一个大男人私底下说一个女子,还算是自己小辈的女子的小话,终归是不好的。
今天也算是酒后吐真言罢了,林海有些醉醺醺的抓着黛玉的肩膀,目眦欲裂的一字一顿的说道,“林元瑜不是林家人,你记住!”
林义本来在账房看府里的账本,这府里人丁稀薄,就两个主子还都是不管事儿的,他这个老管家还得帮着看着后院儿。
想到这里,林义不由得捋了捋已经花白的胡子笑了笑。林白杨给老爷和少爷送完酒菜之后回了前院。
就瞧着他爹正在烛火下面有些费劲的看着账本,突然就不想再坚持了。他轻轻走到林义身边,接过了林义手里的账册,语气温和的说道:
“爹,您先别看了,我接着来看。日后我来做这些事情便好。”
林义年岁大了,因着连年操劳,身体早已就像筛子一样。早些年林海做主,让林白杨出去闯一闯,谁也没想到,林白杨这一闯就闯出了名头。
姑苏那边有岳麓书院和林家的庇护,林白杨的生意自然是愈发的好。当年林忠办了错事,林义便又执意入了奴籍赎罪。
如今他的身子越来越差,林家人丁稀薄,还有着不能被世人发觉的秘密。这管家管的是整个林家的大小事务,在林义看来,这是他家的责任。
主家给的恩典让他家日子比普通人家的少爷小姐都好过些,他们就得念着主子的好,为主子多考虑些。
林白杨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闯出来的家业,哪怕这家业和林家的体量比起来不足挂齿,可是这也是他自己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前段儿时间林义因为一场风寒带起了陈年的旧疾,险些撒手人寰。林白杨从姑苏赶回来的时候,甚至想过见不到林义了,那个时候他的慌乱可以说是难以用语言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