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巨大时轮停止了转动。
整个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风停止吹动,树叶不再摇曳,车辆行人凝固了动作,所有的声音被吞噬,只留下了一种令人窒息的静谧。
唐念缓缓动了动眼睛,耳鼓只剩下心跳声在规律跳动。
这个时间,最初的感染异变还未出现。
希瓦纳斯的身影短暂消失,在唐念看不见的地方,落在地隆区上空,轻描淡写抹去使灾难出现的那团丑陋物质,几秒后,回到唐念身边。
“没事了。”一只手贴上她的后背,温和的安抚。
箴言一出即是真理。
与曾经冷淡高傲著称的形象不同,纤细高挑的金发精灵在唐念身边时,总是透出与种族天性截然不同的柔和沉静。
在静止的世界中,唐念抬头望向停止转动的巨大时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不安。
不知道时轮再次转动后,灾难会不会又一次到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要她在,桥梁就在。
下一次时间还能再一次倒退吗?
她是不是不该存在?
她不顾一切想要活下去的行为是不是错的?
脑海中,一个词悄然浮现。
机械降神。
这是一个源于古希腊戏剧的术语,当剧情发展到无法解决的地步时,神明会突然降临,解决所有的问题。然而,在唐念这里,这一切并不单纯是神明的干预,而是沙利叶和希瓦纳斯都在她身边。
无论是何种情况,她都在变毒再一次出现在这里之间进入末日地图想办法解决。
天空中还悬停着两道神圣诡谲的身影,与现实冲撞成诡谲抽象的超自然画作。
那位叫做加百列的天使通身缠绕着耀眼如晨曦般的光芒,几乎让人无法直视,像天空中多了一轮太阳。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金红色的眼瞳像燃烧着两团火焰。
他是天国最威严不近人情的炽天使,曾经在神的旨意下摧毁罪恶之城所多玛,身负祛除世间一切污秽的职责。
所以,杀死恶魔也是他的责任之一。
昔日备受宠爱的俊美天使背后舒展着六只漆黑华丽的羽翼,那是代表着极端罪恶的标志,也是对神的亵渎。
可沙利叶明明是天阶中最高阶的天使,怎么能自甘堕落。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加百利沉声问,“你现在是恶魔,沙利叶。”
与漆黑的羽翼不同,沙利叶精致的面容依旧柔和,甚至透出朦胧而白皙的光芒。
他慢条斯理,甚至露出轻笑,“让我的信徒不再悲伤,她向我祈祷,我回应了她。”
“你不应该有信徒。”
天使是神的使者,代行神的意识,却不能顶替神。
“你是天使,不是神,救世不是你该做的事情,那是救世主的使命。”
“为什么不可以?”沙利叶用一种悲悯的神情,轻而易举激怒了加百列,“救世?你以为我是想收获信仰?不,那对我而言不值一提。回应我所爱之人,让她回馈爱意才是我的目的,加百列,你是神虔诚的走狗,你怎么会懂?”
“沙利叶!你忘记自己为什么会被罚入死海神殿了吗?”
加百列震怒,手里的银白色长剑震荡躁动,“你一定是被操纵了,看来人类才是引诱你犯下错误的恶魔。”
不同物种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沙利叶转瞬从光明堕落成黑暗,与另一位威严不可侵犯的六翼天使剑拔弩张,希瓦纳斯只觉得他们吵闹,他微微皱眉,想要带唐念离开。
可唐念无法迈开步伐。
再利己主义的人都是有良心的,更何况沙利叶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即便她忘记了两人之间曾经发生的一切,但用脚想也知道,唐念一定是因为游戏,诱骗接近了他。
另一只六翼天使口口声声称沙利叶堕落成了恶魔。
可笑的是,沙利叶被黑暗占据,无论初衷是什么,是为了拯救唐念的世界。
“救世的天使会被称为恶魔吗?”
唐念扬声问,“这又是凭什么?”
加百列已经对她忍无可忍。
“渺小的人类,你没有与我对话的资格。”
唐念并不知道,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时候,已经获得了一个以威严著称的六翼天使的恨意。
“我想问一个问题。”希瓦纳斯站在身后,让唐念有了直视陌生天使的勇气,“你的神,是否也曾降下洪水,想要灭绝一切生命?”
人类的圣经是诞生于精神文明的经典,是出自幻想的人文历史资料。
唐念世界里的神,和沙利叶的神多有近似,却不是同一位。
只是所有的神话,拥有神灵的宗教,都具有许多相似但分别独立的故事。
犹教与督教,拉罕诸教,不达米亚神话中,都有与创世纪记载平行类似的故事。
神总要因为对人失望,而降下一场足以毁灭一切的灾难。
许多相似的故事诞生于此,比如诺亚方舟。
“因为神对人类感到失望。”
加百列嘴里的神也是。
“神看到了大地上的败坏和邪恶,是人类在残害自己,所以神要结束所有罪恶,毁灭一切带来黑暗邪恶的人。”
“拯救我世界的沙利叶被称为恶魔,你的神又要以毁灭的方式拯救人类,”唐念说,“那我觉得,神比恶魔更可怕。”
这是一句能称得上亵渎的话。
没有比这种冒犯更大的罪恶了。
“异教徒。”
天使冷声定罪。
“是要被烧死的。”
加百列是天国负责审判的炽天使,是四大天使之一。
凭空出现的火焰带有熊熊硫磺的味道,曾经加百列降下硫磺火毁灭的罪恶之城索多玛,没有任何邪恶异端可以躲过他降下的审判火焰,可是那团火在唐念身后熄灭了。
希瓦纳斯站到她面前。
抬起双眼,冷漠的说出驱逐的语言。
一种唐念听不懂的语言。
她没有回头,只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硫磺味。
“不信仰你的神就要被判定为异教徒?”
唐念仰望天空,以蝼蚁的视角,无所谓的说,“是不是异教徒,到底是邪恶还是正义,反正都是你们说了算。”
果然所有神话都大同小异。
规则总是高高在上的那一方制定。
“人根本不在乎自己信仰的是神还是魔鬼,我们信仰的只是一种超出自身的强大力量。”
救世是神要做的事情,神却忘记了,宗教崇拜的第一诱因是恐惧。
人类首先崇拜的是魔鬼,其次才是仁慈的神。
弱者崇拜的只是自己所不具备的力量。
唐念手中落下一根黑色羽毛,是沙利叶留给她的。
天空中的裂缝开合,神秘诡异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本来想和他好好谈谈。
但似乎谈这些,也是没用的。
加百列离开之前困住了沙利叶,将他一起带走。
因为他使用了太大的力量,已经被他的神凝视。
巨大的时轮伴随着沙利叶的离去一同消失在天空中,唐念好像听见了咔嚓一声,下一秒,世界恢复正常。
希瓦纳斯并不在乎那个鸟人的存在与否,更不关注他的羽毛是黑是白。
他已经烦了他很久了。
只是随着时间的重新转动,他也有他留不住的东西。
精灵伸手将柔弱如羊羔般的人类女孩揽进怀里,手指轻轻地碰触着她的脸颊。
她又一次沉睡,灵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黑发凌乱地铺开,眉眼下染着一丝嫣红。
希瓦纳斯低头看到她手心里的黑色羽毛。
在他要做出什么之前,那片羽毛已经像冰片一样融入了她的皮肤。
一切都是骗人的。
她既不是那只天使的信徒,也并不想做自己的伴侣,可是没关系,他不在乎。
总归不会再和她分开。
-
唐念在一个并不算明亮的办公室里醒来,身旁还有别的同事。
对方正在电脑桌前噼里啪啦打字,面无表情地讲一串数据输入到屏幕里。
反应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进入游戏地图当中,只是身上的衣着和之前不太一样,她这一次的身份似乎又成了某个实验室的研究人员。
透明玻璃窗外的走廊里,白炽灯刺眼,外面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有人三三两两地走过去,脚步急促,好像有什么突发事件发生。
“真糟糕,看来实验又失败了。”
身旁的人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跳出来的预警避难信息,抓着通讯器站起来,“走吧实习生,一起去避难所藏一会儿。”
一来就要避难吗?
唐念强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却感受到从手心蔓延进身体的一样。
她垂下眼睛,在自己的掌心看到了一闪而逝的黑色羽毛痕迹。
这是某只天使留下来的标记,他再次回来是将会通过自己留下的符号随时随地找到她。
可是天使忘记了,带有他神力的羽毛,会一定程度上继承他身上的诅咒,他只记得自己的诅咒不影响非自然孕育的造物,却忘记了身上还在轮回着七宗罪。
第五天,是一个糟糕的罪孽。
唐念脸涨得泛红,她茫然的以为实验室开了暖气。
转头跟着步履从容的同事找避难所,看到门上贴着的标志。
greybrain,灰色大脑?
什么意思?
唐念强撑着身体。
走出长廊,才发现这是一个如蚁穴般巨大复杂的地下世界,狭长的空中玻璃走廊四通八达,密密麻麻的排列在四周,她站在扶手边缘,看着深不见底的地下空间,只觉得双腿发软。
她茫然地问,“我们在地下吗?”
“你不是废话吗?在地上你能活吗?”
唐念现在的身份是实验室的实习生,前面的女人似乎是她的带教老师,穿着比她规格更高级的实验服饰。
往前走,用胸前的工牌刷开一扇沉重的金属门。
“哦,对了,我忘记了,你想去地表是吗?”女人随口说,“先别做梦,最近的名额都满了,等你存够贡献点,排队兑换防护服,我会帮你申请出去一次。”
难道说,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完全生存在地下了?
金属大门在滴声后微微弹出一条缝,女人拧开船舵般的圆形门锁,冷气顿时扑面而来。
“在这里先将就一下吧,总归不会有什么事的,那个实验体现在已经没什么攻击性了。”
唐念跟在女人身后,眼睛上的镜片顿时蒙上了一层白色雾气,她摘下眼镜,觉得身体里的灼热都被掩住一点。
自己在这个地图里还是近视眼吗?
只是抬起头,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这个房间十分恐怖。
入眼是一罐罐如玻璃柱般注满水的标本,液态氮中冻结的全都是紧闭双眼,皮肤灰白的人类。
她毛骨悚然的跟女人一起藏进了冷冻室深处,披上急救毯,坐在三角形掩体后,等待着门外的警报解除。
压抑着身上的异样,唐念开始套话。
女人也算好沟通,一边调整通讯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回答她的问题。
短暂的交流中,唐念大致摸清了现在的局面。
数年前,新城失败,幸存的人类建起了这座地下避难所。然而有限的空间没有足够的资源和供人生存的环境,所以在没有及时制止人类进行繁衍活动的情况下,只能将苍老病弱的弱势群体冷冻在液态氮里。
实验室对外宣称将会在大地恢复生机,找到抵御病毒的方法后,将这些被冷冻的人从胶囊里放出来。
但事实上,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女人淡定地说,“这些年老病弱的下等人,没病的会碾碎当做养料,有病的就直接焚化了。”
唐念毛骨悚然,心脏一阵阵悸动,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怎么了。
明明是极度冰冷的环境,手心里竟然出了汗。
“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女人朝她看过来,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唐念不适的缩着脖子,只觉得额头被碰触过的地方传来奇怪的感受。她像炸了毛的猫一样往角落蜷缩,惊恐极了。
“你这是什么反应?”女人一脸震惊,“你不会……我不是……”
唐念立即打断,“你误会了,我只是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吃坏了肚子。”
一句话说得软绵绵轻飘飘,没有力气一样。
“哦,是这样吗?”女人显然不信,又随口问,“你男朋友呢,最近怎么不来实验室找你了?”
唐念被这句话吓得心脏一紧。
“我男朋友?”
“对啊,那个……”女人想了想,说,“潘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