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除夕夜,对于许多人来说,并无不同。 宁惟凯照旧陪着妻子,回祝家老宅吃团年饭。子夜时分,拥着她站在窗前看着烟花守岁,再一次,向她许下相爱一生的承诺; 陈铮照旧坐在灯红酒绿的舞池里,身旁是妖娆得如蛇一般的女人。他眯着眼,醉醺醺看着眼前的纸醉金迷,今夜只想放纵,只想尽情享乐,释放自己。 薛明涛依旧在办公室加班;顾延之神出鬼没、出国旅行了;高朗在保安室值班,想着工资卡上发的年底双薪,心满意足…… 但每个人都会想到同一个问题——新的一年,我要……怎样怎样。 我要继续保持新宝瑞的行业冠军地位,勒杀掉一切可能的进攻和挑衅;我要报复他,还有她,此仇不报非君子;还有,那些大事我不懂,但我会跟着营长好好干,多存钱,给父母寄回去…… 欲望,永远是人心里填不满的洞,时时刻刻、缠缠绕绕。 而此刻,历经了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后,林浅拖着行李,站在曼哈顿上东区的一间雅致幽静的公寓门口,美滋滋地想:明年,我一定要更强大,巩固自己的高管地位! 不过现在,先来探望关怀下冷血孤独的老哥吧。 “叮咚——” 门铃响了一阵,无人应答。 林浅耸耸肩,今天不是周末,林莫臣在加班很正常。而她为了给他惊喜、也不给他带来额外叨扰,所以都没提前告诉他。 果断掏出自己的钥匙,开门进去。 一小时后。 林浅躺在浴缸里,手边是一瓶某人珍藏的红酒。水晶玻璃杯中酒色艳红,映着窗外满城星光,疏懒又惬意。 只是手机,一直叮咚叮咚响个不停,全是朋友同事们发来的新年祝福短信。甚至还有死对头陈铮发来的:祝她新年心想事成、步步高升——司美琪陈铮敬上。估计是群发的,林浅读着就有点乐,没理会他。 因为身在国外,大多数短信她也不回了。只挑了几个领导,发了祝福短信过去。到厉致诚时,她就有点犹豫的。 不知怎的,想到他昨天神色淡淡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听戏,她心里就又跟长了草似的,野野的,乱乱的。 想了想,开始打字:厉总,祝你新年心想事成,爱达再创佳绩。另:除夕茶会一定很好看吧,祝你今夜愉快。 一分钟不到,他就回复了:“我没有去。”
林浅看着这简短的回复,微怔。 再想起他那日沉默而英俊的容颜,她怎么感觉从这看似平静淡漠的四个字里,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意味呢? 这令她忽然有一丝丝歉疚。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人声。林浅精神一振,把手机丢到一旁,从浴缸中站起来。 —— 楼下。 林莫臣今天的确忙得焦头烂额。他也完全没有要过节的想法。过什么?一个人对月独酌,伤风悲月吗?还是跟其他在美国的单身男人一样,去酒吧混迹一晚、寻一场艳遇?他没有那个太平洋时间和无聊情~趣。而且酒吧的女人大多太丑。 直至此刻,他的工作也没有结束。邀了几个合伙人到家里,大家也不啰嗦,径直在他家那灯光灿烂、花草雅趣的露台坐下,品着茶,低声讨论最近手头的一个投资项目。 刚聊了半个小时,忽然有个黑人合伙人愣住了,问他:“杰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这么一问,所有人都静下来。然后果然听到,二楼传来均匀轻盈的脚步声:嗒、嗒、嗒…… 所有人面面相觑,林莫臣听着这脚步声,却已听出了是谁,微微一笑。是那种罕见的、真切的、愉悦的笑,深邃饱满的轮廓在灯下英俊得一塌糊涂。以至于坐在他身旁的女合伙人,恍然大悟:“杰森,难道你家里有女人?”
林莫臣:“是我妹妹。”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年轻女孩,从楼梯口娉娉婷婷地走下来,冲他们笑:“哥!嗨,你们好。”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而在座的华尔街精英,大多数男士。此时,就见黑人白人黄种人,只要是男人,大家的目光全落在林浅身上。 二十几岁的华人女孩,穿着简单的黑色连帽衫和牛仔裤,脚下是双毛绒绒的拖鞋。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头,白嫩的脸颊染着红晕、沾着水汽。虽不是至美的容颜,但五官俏丽清新,既有异国风情,又鲜活生动。 林莫臣的目光先是落在妹妹身上,而后一扫众男人。 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头。 他站起来,淡笑如风:“有家人来探访,今天我们就讨论到这里?”
果断送客。 五分钟后,家里的闲杂人等已经被林莫臣清空了。 林浅站在他身旁,笑嘻嘻地送最后一个人走出玄关。就见林莫臣淡淡扫她一眼:“来之前不知道打个招呼?一个女孩自己瞎跑什么?”
林浅“嘿嘿”一笑,挽住他的胳膊往屋里走:“我不是想给你惊喜嘛。哥,刚刚有没有被我幽怨的脚步声吓到,哈哈。”
林莫臣低低嗤笑一声,不予作答。 这么久没见了,林浅来探望,肯定要给他准备礼物。只是她在爱达上班到最后一天,完全没时间去逛街。所以送给他的礼物也非常凑合—— 是顺手从公司拿的一款爱达男士钱包。 果然,林莫臣接过钱包,很是忍耐的看了一眼,就丢到沙发上。 林浅抗议:“你不能歧视国产品牌!其实质量做工都很好的。而且这是我现在在的公司啊,心血所致。”
林莫臣:“等你和你的小伙伴,做到全球前五,我可以考虑使用。”
林浅佯怒,刚要反驳,却忽然因他的“小伙伴”三字,想起了厉致诚。想起了他曾经鼓舞众人争夺明盛项目时的热血坚毅,也想起了他的运筹帷幄、杀伐果断。 忽然间,面对牛气哄哄的哥哥,也感觉很有底气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炸毛了,一反常态,淡定自若地一笑:“哼……会有那一天的,你等着。”
—— 公寓对面,隔着马路,就是家豪华的五星级酒店。这晚下了小雪,纷纷洒洒,缀在街边的树枝和行人的头发上,灯光掩映,璀亮晶莹。 林浅坐在酒店的餐厅里,望着窗外漂亮景色,不知不觉就有点出神。 坐在对面的林莫臣,手持银质刀叉,动作优雅地切割着牛排,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妹妹的神色。 “有男朋友了?”
他突然开口,“是那个厉致诚?”
林浅全身一僵,转头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不是的,我没有交男朋友。但是你怎么说他啊?”
林莫臣嗤笑一声:“其他人你也看不上眼。”
林浅被他的毒辣眼力震住了。沉默了一会儿,也不隐瞒,说道:“没有好。他跟我表白,我拒绝了。”
林莫臣看着妹妹不说话。 虽然她很淡定地说拒绝了,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手里的刀叉,正一下下乱戳着盘子里的上好牛排。 林莫臣眸色一沉:“很好,应该拒绝。我现在也不会同意。”
这下林浅吃惊了,问:“为什么?”
林莫臣放下刀叉,又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这才淡淡地答:“因为他不是普通人。林浅,越是机关算尽的男人,在爱情里,你越要令他抽筋剥骨,什么都不剩,才能看到他的真心。”
—— 半小时后。 林浅穿着羽绒服,戴着帽子手套围巾,站在餐厅外的门廊下。过了一会儿,回头望向玻璃窗里,还坐在原地打电话、脸色沉静的林莫臣,她忍不住再次腹诽! 哪有这么刚愎自用的哥哥! 她不过是在听了他刚才的那番论断后,下意识就反问:"哥,你也是这种男人,你被人抽筋剥骨过吗?" 林莫臣当即就黑了脸,半阵也没搭理她。 林浅对于他的情史,的确不清楚。但此刻也猜出点什么,也不敢多问了。趁他接电话的空档,出来透透气。 这酒店是欧式建筑风格,楼宇间有错落的大树掩映,还有一小片绿地,洒满积雪、灯光暗柔。一旁的玻璃门上,还悬挂着中式红灯笼,红光盈盈,十分动人。上面还贴着些写着汉字的小纸条,看样子竟然是中国传统的猜灯谜。有几个人围着那圈灯笼,左看右看。 林浅也走过去凑热闹。 拿起一张一看:嗳,挺有意思的。只见上面写着“男人的世界(打一字)”。林浅正想是什么字,就听到旁边一个矮小的、相貌清秀,疑似日本人的姑娘,用英语对同伴说道:“不用猜了,刚刚有人把全部灯谜都猜完了。”
同伴答:“那他岂不是赢得了头等奖?”
林浅来了兴致,转头看过去,又听一旁的白人女服务员微笑说:“是的,是一位非常handsomeguy(英俊小伙子),啊,他去拿奖品回来了。”
话音刚落,她们几个都望过去。林浅也回头,只见前方走廊拐角处,一个男人,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提着盏灯笼,走了出来。 那里光线昏暗,隐约只见男人穿着黑色外套,身形高挑,脚步低沉。他低着头,灯光映着他朦胧而修长的轮廓,只令人觉得十分冷峻、沉稳、俊毅。 只是林浅看着……怎么有点眼熟啊? 但应该不可能啊。 林浅身旁的日本女孩对同伴说,说:“是不是韩国男人?”
立刻跟同伴上前一步,想要看清那人的长相。 结果恰好挡在了林浅身前。 林浅见状不甘落后,也往前走了几步,绕过她们,占据了个前排有利地形,想看个分明。 然后,就看到男人越走越近。 那身形越看越眼熟,越看越惊讶。 最后,那人抬起头,完全无视旁人的议论和注目,一眼就看向了她。 他今天没有穿西装,只穿着普通的黑色外套、休闲长裤,显得更加年轻而醒目。漆黑的长眉下,沉湛的眼中,映出浅浅的灯光,也浮现层层笑意。 “林浅,新年好。”
林浅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厉总,你怎么在这里?”
为什么会提着个灯笼? 一旁的白人女服务员却惊讶道:“咦,先生,你没有拿一等奖的Ipone?这个灯笼是三等奖。”
她这么一说,林浅下意识也往他手里望去。那是个非常精致的八角宫灯,宣纸柔薄,垂穗乌黑。灯面上印的是古代仕女图,线条婉约、妩媚灵动。 一旁的日本女孩还在小声议论注目。而林浅处在震惊中没反应过来,厉致诚看一眼她,眸色轻敛,说:“伸手。两只。”
林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把两只手都伸出来。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她的心跳还突突突有点不稳。 他的脸在周围黯淡的光线里,如同浮雕般柔和而生动。他用那隽黑的眼睛看着她,将手里的灯笼,放入她的左手掌心。 “拿着。”
低沉清冽的声音。 “哦好的。”
林浅拿稳了,心里却想——BOSS是看到旁边有人,一个大男人拿着灯笼不好意思?所以让她拿着?咦,那为什么要伸出两只手…… 右手忽然一热。 被他握住了。 男人的手干燥温凉,与她紧紧相握、十指交缠。 林浅倏地抬头看着他。 他也静静地看着她,眼眸深如夜色,手却握得很紧,手指纹丝不动,完全没有要放开的迹象。 “哇……”旁边的女孩低呼赞叹。 林浅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且不说他突然神奇地从天而降,来到她面前。 一见面就说:伸手,两只。 然而一只手拿着他给的灯笼,另一只手……给他牵。 这、这、这也太…… 四目凝视了一瞬间,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林浅只好提着灯笼,快步跟着他。被他握紧的手,仿佛铁烙般滚烫。就这么被他有力的牵着,无视旁人的注目,也无视周围的喧嚣。两个人沉默地走过人群、走出酒店,走到了雪花飘飞的繁华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