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小阿生在门口处边煎药边哼唱着新学的诗词: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京中有善口技者,从此君王不早朝。
啊呀,好像背错了。
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不过也不打紧,毕竟又不是什么大事,改掉就好了。
不过要说大事,还真有一件——
听闻皇帝失踪了半日,耽误了国事。
众人纷纷想让傅如讳去寻。
毕竟作为帝师兼国师大人的他,是唯一一个可以随意进宫的人。
至于其中缘由,大臣们就算是好奇,也不敢顶着唯一的一颗脑袋去问。
此事传到傅如讳耳朵里,他似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急急朝府门外走去。
“阿生,备车!”
……
纯熙阁内,烟雾朦胧。
甫一至,一段呜呜咽咽的《长恨歌》从屋中传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可惜——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最后一句,幽幽噎噎的,仿佛女鬼索命。
傅如讳深吸了一口气,闭眼,伸出去的手攥成拳。
良久,呼出一口气,睁眼,舒拳,将门轻轻推开。
屋子里,白稚坐在床榻上。
美人微醺衣半敞,身上紫红色的痕迹和伤口昭示着她刚鱼水同欢赴巫山。
门开的刹那,她刚披上薄如蝉翼的外披,将酥胸半遮半掩。
她虽然年纪尚小,还未完全长大,可身体却隐隐有了诱人曲线。
假以时日,必当是个祸国殃民的身段。
别人不知道,傅如讳可再清楚不过,况且他还领略过她的厉害。
那般熟稔的本领,也不知是不是在军帐中练就。
听见动静,白稚扭头一瞧,正瞧见傅如讳苍白的脸颊。
她戏谑着戏弄他无神的双眼,随即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一笑。
仿佛身旁寸缕不着的人本不存在一样。
和澹台谨在一起可比和傅如讳在一起要轻松多了,那人身子强劲有力,为她省去了许多气力。
加之还有工具在手,几乎后半段都是她在肆意玩弄他,并没有费不费力一说。
傅如讳对上她无辜可爱的小表情,没说什么,目光顺势滑落到一旁的澹台谨身上,双眼失神,将唇角抿得不见血色。
这幅模样,倒是让白稚久违的有了“被捉奸”的羞耻感。
那是从未尝过的偷偷的夹杂着背德感喜悦,比亚当夏娃偷吃禁果还要刺激不少。
两人就这么看着看着,直到傅如讳气急攻心,喷出一口血来,白稚才悠悠然从床上上走下,又悠悠然来到他面前。
她将他从头削到脚,又从脚削到头,倏尔一笑:
“太傅不会是在吃澹台哥哥的醋吧?”
澹台哥哥……
亲昵的称呼一出,傅如讳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口一痛。
心脏好像被什么揪着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哑着嗓子缓缓说道,“入宫前,你分明答应过我的……”
“哦?本公主答应过您什么?我倒是不记得了呢。”白稚眉角微扬,端着身段在傅如讳身侧一步步走着,“本公主是答应了太傅守身如玉,还是答应了太傅此生只爱你一人?都没有。”
“太傅说让我收敛些,我便已经收敛了些。”
“不然若是依照我的性子,您以为,那些进过这纯熙阁的男人们还能或者出去?”
“毕竟您也是知道的,那一年中,我经历过什么。”
“我柳长乐,最恨男人了。”
是啊,因为恨,所以才拼命玩弄他们。
因为恨,所以才要让他们为奴为犬,消磨他们的心性。
一开始,她确实忘记收敛,经常一个不小心就将新入宫的男宠给玩废了。
可后来,她真的有在好好收敛呢,不至于让那些人只是被她轻轻动了些手脚就轻易死去。
说完,她忽地走到不远处的小桌上,从盘中提了一串色泽莹润的葡萄,在傅如讳面前晃了晃,“太傅可要吃葡萄?这可是澹台哥哥命人连夜从番邦运来的呢,期间不知道跑死多少马匹,新鲜着呢。”
傅如讳仍是抿着唇不说话,嘴角血迹斑驳,倒有一种战损美人的绝美破碎感。
见他怄气不说话,白稚又是一笑,将葡萄提到他嘴前,“赏你了。”
说着,一抬手,晶莹剔透的葡萄瞬间落在地上。
葡萄粒四散开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又被白稚狠狠踩在脚下。
渐出的汁水落在红毯上,水渍加深了颜色,一如当年帝后被逼自刎时,鲜血落到毯子上的颜色。
昔日受尽宠爱的小公主,被恨意蒙蔽了双眼,变成了祸国殃民的长公主。
傅如讳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可字音落下,却也只是一阵有气无力的咳嗽。
他知道他活不长了,那碗汤药里的毒正慢慢侵蚀着他的身体。
他明白,当年他怂恿澹台一家逼死柳昭帝,又强迫澹台谨上位后,那人就一直恨着他。
不是恨他逼他上位,而是恨他害惨了小歌儿。
可是,身为质子,在异国他乡的这几年,他又何尝不是过得悲惨。
在这偌大的宫中,他仿佛是一个透明人。
没有人记得他,没有人在乎他。
犹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屋子里没有炭火,也没有人给他送来吃食。
他发烧躺在床上,身体热到已经不是人的温度。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难产早逝的母妃要接他去天上。
可终究是妄想。
他只能拖着病体一日复一日地熬着,一日复一日地憎恶着这太平人间,憎恶着这柳朝盛世。
直到一日,有个小姑娘发现了他,听他读了几句诗便言笑晏晏地求着他当自己的太傅。
这之后,他才被人发现,不用再过那种穷困到几乎不是人过得日子。
他是感激柳歌的,也是爱慕柳歌的。
可是两人的身份早已注定不会有结果。
譬如他第一次给她讲解的“沙罗双树花”——
传说东西南北,各有双树,此枯彼荣,世相尽现。
"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沙罗双树花失色,盛者必衰如沧桑。"
他只是想在死前好好赎一次罪,让她再好好享受着人世间的本该属于她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