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听闻白稚身感风寒,澹台谨担心的不行,刚下早朝便来长欢殿慰问。
白稚本就因身体缘故心情不佳,看见他,更心情不佳了。
用灵芝党参为汤底小火精炖的粥液刚喝了两口,便撂下筷子不喝了,将身子一翻,用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生病之人,总会有些小性子。
澹台谨也没在乎,轻悄悄走到她床边,弯腰在她耳畔吹风:
“歌儿,小歌儿,醒醒别睡了。”
他这一阵风,吹得白稚耳朵痒痒的。
柳眉不自觉蹙了一下,原本放在一旁的胳膊微微抬起,食指堵住了耳朵眼儿。
“澹台哥哥说什么,我睡着了,没听见。”
小猫似的动作让澹台谨脸上笑意愈发浓重,“既然睡着了,怎么还能回朕的话?”
说着,他接过小桃手中的清粥,将她挥推,又轻拍了拍白稚的胳膊。
“就算是心烦,也不要跟自己的肚子叫气,如今你刚病倒,怎么能只吃这么点东西?乖,赶紧起来再吃两口。”
银勺搅动着白瓷碗,叮叮当当的声音听上去格外舒心。
听他这话,白稚纤长若蝶翼的睫毛抖动了两下,缓缓睁眼。
她起身,看了看澹台谨,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粥,将头扭到一边。
“没胃口。”
“怎么会没胃口呢?”澹台谨嗜着笑,做到她床边,“就算是没胃口,也得喝点,我方才命太医煮了药,太医说喝药前需得拿点东西垫点肚子,不然会胃痛。”
毫无自知之明的东西。
白稚扭过头,看着澹台谨一脸温情的模样,似笑非笑,“澹台哥哥就不问我,为什么没有胃口吗?”
“为什么?”
白稚笑了笑,“我记得,柳国覆灭那日早晨,我的宫女姐姐也是做了这样的粥,也是这般哄我吃饭。”
“宫女煮的粥总是糯糯的,粘粘的,带着一股米香,在温度偏低的早晨冒着一缕缕奶白色的烟,看起来格外暖心。”
“可是现在呢,我得宫女姐姐呢?我的纯熙阁呢?我的父母兄长呢?”
“都变成灰烬啦。”
她一哂,葱白指尖轻轻抚上澹台谨面若死灰脸,止不住地笑。
每笑一声,就好像有一把刀子割在澹台谨身上,疼得她不能呼吸。
“歌儿,我……”
白稚没听他说话,目光落在不知名的一角,继续沉浸在回忆中,喃喃自语:
“我昨夜做了一个梦,在梦里,那个会在树上给歌儿摘枣子的澹台哥哥,会带着歌儿偷偷溜出宫去看庙会的澹台哥哥,会领着歌儿在夜幕中放烟火的澹台哥哥亲手杀死了我的爹娘。”
“他杀的是那样畅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手一挥,就将我爹爹的头颅斩下。”
“爹爹的头颅滚啊滚,滚啊滚,就滚到了我脚边。”
“他双眼充血,看着我的目光有怜爱、有悲悯,还有……憎恨。”
“他问我,为什么柳国已逝我却还能活着?为什么柳国已逝我却还能问心无愧地当着这京城的长公主?”
“我不知道,歌儿不知道,澹台哥哥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可以告诉歌儿吗?!”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爹娘?为什么要帮助傅如讳造反?”
“你说啊!”
白稚扯着他的袖子红着眼眶大声质问。
盛着粥的碗在她的晃动下细碎一声落到地上,碎了。
温热黏腻的粥液洒到在澹台谨手上,又从他的指缝间落到下。
澹台谨的手瞬间红了一片。
但他却浑身僵冷不敢说话,只是任凭白稚捶打。
白稚本就风寒体弱,这般闹下来更是体力不支地倒在他怀中,有一声没一声地倒着气,模样似痴似狂。
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一颗颗落下,她却偏要死咬着唇不让更多的眼泪流出。
没关系。
没关系。
咬出血就不疼了。
咬出血就不疼了!
白稚声音细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呼吸不畅而香销魂陨。
她这副可怜模样叫澹台谨几乎落下泪来。
“对不起,歌儿,对不起……”
一向威严的帝王此刻竟几欲落下泪来。
可除了说对不起,他还能说什么呢?
“澹台谨,我要你还给我,我要你把我的爹娘兄长们还给我,我要你把我的纯熙阁还给我,我要你把我的柳国还给我!”八壹中文網
白稚的一声声仿佛催命的咒,叫澹台谨无言再面对她。
他起身,转过身去,想要回头看她,却又顿住。
只留下一句“好好歇息”便离开了长欢殿。
据说,那人皇帝回到寝宫,打碎了屋内无数珍奇异宝,就连伴读的妃子都没能幸免龙颜之怒,被扫地出门后抽抽噎噎地回了寝宫,还塞了一大笔钱给太监,叫他把她的牌子扯下去,从此再没侍寝过。
不过,这都是其他的后事了。
见到澹台谨落荒而逃,白稚倚在床榻上长长舒出一口气。
随即,抬手冷冷摸了摸脸上的泪水,还在感受到它冰冷的温度后在指尖捻了捻。
“心软的废物,连这点责问都忍不了,还当什么皇帝?”
“从古至今,哪个皇帝不是身负骂名,哪个皇帝不是日日被人责问。”
“如今不过说了你两句你便受不了了,真是……”
不说了。
白稚收了收眼泪,看向洒落到锦被上的粥液,“小桃。”
听她一声唤,小桃急匆匆赶来,眼眶红红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不是吧?
这就听哭了?
在对上白稚疑惑的目光,小桃赶紧垂首用袖子擦了擦泪水,连忙应道,“奴婢在。”
“这被子脏了,拿去烧掉,在告诉御膳房再做一碗粥,要有肉的,要大碗一点的,不然吃不饱。”
小桃:刚刚是谁说没胃口的?
她抬头,只见刚才开哭喊的撕心裂肺的白稚此刻却像没事人似的,坐在床头翻阅着闲书,一脸的云淡风轻。
公主刚才该不会是演的吧?
什么嘛!
明明都给她听哭了,结果只是演的!
“公主真会骗人,害得小桃白哭一场。”小桃嘟囔着,却见白稚嘴角微微弯起一个不可见的弧度。
“糊涂东西,都告诉你了,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真,你却偏要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掉眼泪,不是痴儿还能是什么?”
这话虽是责怪,却没有一句责怪的语气。
反倒像春风似的,柔柔的,叫小桃没来由的红了脸颊。
见她不动,白稚抬眉,“还愣着做什么?想饿死你家主子?”
闻言,小桃两腮红红的,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应了一句“奴婢这就去”,随即匆匆抱起被子离开了房内。
她前脚刚走,后又有小宫女匆匆来报——
“禀公主,九千岁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