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
“八毛？”
“什么鬼？！”
陈翔乍一听到这么小的数字，有点没反应过来；何翠见他一脸嫌弃的表情，以为他是嫌单价低了，便有些闷闷不乐道：
“小伙子，你可别不知好歹啊，你去外面打听打听。隔壁糖果超甜服装厂的做工价格，比咱们翠竹厂低了五分，而且伙食也差，一塌糊涂的。跟猪食比起来，简直没两样，要是你不乐意，那就算了，哪来的回哪去，姐不强迫你。”
“没……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陈翔咽了咽口水，连忙摆摆手，赔着笑脸道。
何翠笑了一下，心情稍稍放松了点。双手抱胸，何翠趾高气扬的看着他说：“那你是答应了，来我这厂子干？”
“呃，没问题…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翠姐能帮我个忙。”
“什么要求？你说。”何翠不解的问。
“咳咳，我的工资，能不能日结？”陈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显得颇为奉承；印象中，他似乎快忘了这种低声下气的滋味了，以他前世的身份与地位，不知道有多少人赶着巴结他呢。
听了他的话，何翠的脸色，突然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日结？？？你特喵的在逗我？”
开玩笑！像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她怎么可能会答应？要是厂里的女工都这么干，当天就能结账，能拿到工资。那么等哪天她不想干了，拍拍屁股就走人。谁来厂里上工？服装谁来谁做？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人，她才不稀罕用，一旦开了这个先例，那么她这厂子也就甭想继续开下去了。
更何况，她需要充足的资金周转，以防不时之需；厂里接到的大大小小订单，来自五湖四海。客户催货的时候，一个个的，跟打了鸡血似的，死命地逼她赶紧出货。可等到厂子好不容易把货赶齐，交到了客户手中后，轮到结账时，对方却遮遮掩掩的，一拖再拖。
十天半个月算少的，很多时候，至少得等到年关时节，何翠才能把货款收回来。所以依照惯例，工资一般是月结，而且新人入职，必须得先压一个月工资，等次月十五号发放。
陈翔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何翠对他的无理要求，感到很不满；可陈翔也有自己的苦衷，真要等到次月才发工资，黄花菜都凉了。
“哎……”
陈翔摇头叹气，搓了搓手，只好打道回府，寻思着找个工地混几天。工地上的日结活，应该还蛮多的。只不过他刚走没几步，何翠便在背后叫住了他。
“小伙子，你等等，先别急着走，我问你个事儿。”
“有啥事？”陈翔回过头，狐疑道。
何翠皱着眉头说：“你是不是家里赶上了难事，急等着钱用？”
“是啊，我老婆孩子在家等着吃饭呢。”
“啥？你结婚了？孩子都有了？”，何翠失望道。
陈翔心想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个年代，男女结婚都挺早的，二十岁之前，基本都有娃了，女孩子超过二十岁还没婆家，就该被人说成老姑娘了。
何翠揉了揉发胀的额头，眉眼间略微带了几分遗憾；她有个闺女，都快二十了，正愁找不着对象呢，正好碰见陈翔，给她第一印象还算不错。她想着，万一这孩子踏实肯干，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只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算了，我看你一个大男人，出来抛头露面找工作不容易，还这么顾家。要是我家那死鬼能有你一半好，我晚上做梦都会笑醒的。”
何翠说话酸溜溜的，一脸地羡慕嫉妒恨。
紧接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不由分说塞进陈翔手里：“这些钱，你先拿着吧，算姐预支给你的，你可不能让姐失望了。”
陈翔看着手里那几张毛票，感觉很陌生，怎么长得那么像假钞呢？他从来没见过三十年前的纸币。
“谢谢翠姐。”他说。
就这样，陈翔算是正式在这个服装厂上班了。趁着还没下班，他找了台空着的脚踏式缝纫机试试手感。
黑色的机头、镀铬的滚轮、铸铁的脚踏板，棕色的实木台面，一切都充满了古朴的气息。
“飞人牌缝纫机。”陈翔缓缓念出这个名字，犹记得当年的“三转一响”，就包括了缝纫机的存在！但是以那时人们的收入，能买得起缝纫机的家庭并不多，所以就特别稀罕了。
“先把线头穿好，再固定针线，布料放上去，对，针头对准了，右脚踩踏板打桩……”
何翠站在一旁手把手的指挥着，弄得陈翔一时间手忙脚乱，生怕自己出了一丁点差错。
倒是厂里的一帮女工们，手头上的活儿也不干了，围过来一边看陈翔笨手笨脚的操作，一边捂着嘴偷笑。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们头一回见男人也来服装厂工作，多少有点掉价，估计是他又穷又没本事，为了混口饭吃，才不得已而为之吧？
翠竹服装厂的厂花何月，她就是何翠的亲闺女。此时的她，正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做贼心虚似的一个劲儿偷瞄着陈翔。
大概是有生以来，她第一次看见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内心多多少少有些感到好奇，疑惑重重。她是个胆大的女孩子，如果不是母亲在这儿，她一定会上去问问陈翔，问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儿，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陈翔可没空理会那些看热闹和看笑话的女工们，他连头也没抬一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针头，看着布料被一点点缝合，同时还得注意针脚，千万不能让针头跑偏了，或者是打飞针！
陈翔到底还是陈翔，毕竟是曾经在电子厂打过螺丝的，手工活一旦娴熟起来，其实学得非常快；几套布料做废过后，他慢慢地，开始熟练了。
做衣服的速度，也渐渐变快了起来。
时间一晃到了晚上九点，按照厂里的作息时间表，这会儿早应该下班了，可是厂里的女工们一个没走，全站在原地，目光惊愕的看着陈翔。那家伙，还是人吗？！
这才不到两个时辰而已，他的技术就已经达到了普通女工的水准，在他右手边的箱子里，堆满了已经做好了的服装成品。
这会儿是九月份，秋季，翠竹服装厂主打的产品，自然是秋装，三毛钱一件。
就在所有女工们啧啧称奇时，何翠却喊停了：“那个…小伙子，时间不早了，该下班了，要不你先停下，明天早上再过来做。”
说罢，何翠一挥手，催促工人赶紧下班。
正做到兴头上的陈翔倒是有些不情愿了，他神情激动的大喊：“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还能做五十件出来！”
“给姐爬！”何翠不耐烦道。
“让你停你就停，这段时间厂子订单多，有的是东西让你做，先回家休息。顺便去供销社看看，这会儿应该还没关门，买点菜回去，好好犒劳一下你老婆孩子吧。”
何翠的话，让离得不远的何月听到了，她竟然莫名的感到一阵遗憾：“这个人居然已经结婚了？”
“哎……为什么我没这么好命呢？上天什么时候，也能赐给我一个像他这样，勤劳肯干，高大精壮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