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尽欢进门,隔着前庭,就远远见她娘在厅堂里正襟危坐,神色一板一眼。
“娘,我回来了。”
她故意离着大老远喊。
方便早点弄清楚里面的状况。
如果风头不对,掉头就跑也能快点。
果然,春意浓拼命跟她挤眼睛,还把手掌啪地一拍堂桌,“你还有胆子回来!大长公主让你去乘鸾宫伺候,你忘了吗?”
言下之意:傻丫头,回来干什么,赶紧跑!
蓝尽欢不知什么情况,但是脚下机灵,扭头就走。
却不想,身后忽然有人朗声相留:“世子不用急,大长公主她今晚不在宫中。”
声音洪亮,沉稳,不容任何反驳。
言下之意:你人都回来了,还想顶着沈赋的保护伞逃走吗?
这声音,蓝尽欢记得。
沈信!
她牙根子一磨。
这是白天表妹挨了耳刮子,晚上就上门来寻晦气了?
上辈子里,青梅血淋淋的残败尸体还历历在目,她心窝子里就顿时升起一股子火。
蓝尽欢一向没什么戾气,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不太走心。
因为,只有不在乎,才不会受伤,才能在沈赋手底下活得长。
可是,青梅是替她受尽凌虐而死的,那不是她该受的苦。
这件事,无论前世今生,绝不原谅!
“谁啊?”
蓝尽欢也不逃了,回身,踩着小皮靴,进了厅堂。
她的脸庞映在灯火下的一瞬间,沈信也背着手,从博古架前转过身来。
两厢打了个照面,他脸上一怔,接着就笑了。
“原来是你?”
昨日一面难忘,他只要闭上眼睛,就是这张惊艳到让人几乎忘了呼吸的美丽脸庞。
本来还后悔,为何当时没有叫住那好看的少年,问他姓名。
没想到,今日就在武定侯府又见到了。
蓝尽欢故作不认识,眨巴眨巴她的凤眼,“你谁?”
沈信面容线条英挺,笑起来也可谓英俊,不可多得。
“我们昨天在朱雀门前的酒肆前见过,可还记得?”
“不记得。”
蓝尽欢进屋,直接自己坐下了,抬起一条腿,修长小腿被靴子包裹得紧致漂亮,蹬在圈椅上,歪着脑袋看他。
春意浓一见女儿没好气,就知道是杠上了,赶紧打圆场。
“欢欢,没规矩!快起来见礼,这位是咱们大徽朝大名鼎鼎的凉州肃王殿下!”
她故意把这一大串说得又麻烦又长,拼命暗示女儿不要惹祸。
已经惹了一个沈赋了。
不要再惹沈信。
然而,蓝尽欢漂亮的眼睛一转,起身,熟练又帅气,且几分潦草地行了君臣之礼。
“哦,原来是肃王殿下。见过肃王。肃王请坐。”
接着,自己又先坐下,笑嘻嘻道:“听说王爷昨天进城,驾前被人丢了只扒了皮的猴子?”
沈信被戳了这么晦气的事,脸色立时不太好看,但是奈何美人好看,他也并不生气。
“呵,不过小事。”他道。
“是啊,王爷宽宏,怎么会跟那些刁民计较呢。西北凉州的铁骑,都是吃死人肉练出来的,还会怕只没了皮的猴子呢?”
蓝尽欢勾勾手指,招呼老吴,“青梅那丫头去哪儿偷懒了?还不来给王爷换上热茶。”
老吴哈腰应了,去喊人。
蓝尽欢重新脚蹬着凳子,手臂搭在膝上,对沈信皮笑肉不笑地“呵呵”。
宿世的仇家,总要见一下面才好嘛。
寒暄过,两厢就都没什么好说的了。
气氛一时尴尬。
蓝尽欢时不时挑着眼睛,暗暗打量沈信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想猜他那副天潢贵胄的皮囊下面,到底长了颗什么样的心,才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下得去那样的手。
沈信也眸光幽深,余光落在她身上,意味不明。
他今天本是为秦莺挨揍的事,来兴师问罪的,但现在,看在对方是个美貌少年的份上,头顶上又有惑儿罩着,就暂且等“他”自己识相,主动开口道歉,便做个顺水人情。
至于那个打了表妹的女人,他并不相信真的会是惑儿。
惑儿的心性,有多骄傲,他从小就了如指掌。
“她”只会一步一步登天,死都不会看下面的尘泥一眼。
至于武定侯府的小子,仗着惑儿的宠幸,就敢找人当街冒充摄政大长公主,也的确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可能还不知绣衣血狱的可怕。
然而,蓝尽欢才不会道歉,吊儿郎当地坐着。
打人的又不是她,她是挨揍的那一个还差不多。
谁打的人,你们找谁去!
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青梅出来,规规矩矩斟茶。
蓝尽欢看着她的背影,又歪着脑袋琢磨:
如果沈信知道他自己未来会做什么,现在看到小青梅活着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会是什么表情?
沈信看了一眼青梅给自己斟茶的小手,心想:若是对面的小世子软软地给他敬上一杯,会是什么体验?
俩人各自脑补,只有春意浓作陪,十分尴尬。
好不容易,蓝尽欢开口:“王爷今日来我家,是听说我武定侯府的厨子手艺好吗?”
她眨眨眼。
武定侯府的厨子,是春意浓从南燕孔雀王的宫中带来的御厨,蓝尽欢上辈子用来哄沈赋的那几样拿手小菜,也是跟他学的。
沈信听懂了。
言下之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没事就不留你了。
再坐下去,难道要蹭晚饭?
年纪不大,却是胆子不小,敢夹枪带棒地轰他走人,有性子。
沈信七岁杀人,十岁带兵,一贯冷厉暴虐,但对于美人,无分男女,都可以很温和。
他唇动了动,刚要说些宽容的话,就听后面传来女人咋咋呼呼的声音:
“表哥,你看我好看吗?”
秦莺戴了满脑袋珠翠,脖子上挂了许多,十根手指都戴了硕大的宝石戒指,从蓝尽欢他们家后院走出来了。
蓝尽欢看她娘:???这怎么还有一只?
春意浓:……,我有什么办法?
下午那会儿,秦莺一进门就叉着腰站在沈信身边,兴师问罪,不依不饶的。
当时整条街的都在等着看她武定侯府的热闹。
春意浓一想,既然“儿子”跟女人在朱翠楼打架,那用首饰能解决吧。
尽量息事宁人,反正沈赋给的东西多的是。
于是,就让月半带人去后面选了。
本以为作为凉州肃王的表妹,也是见过世面的,多少能矜持些,挑个一两件也权作赔偿就行了呗。
谁知道秦莺会把自己挂成一只糖葫芦,恨不得把那剩下的九百多件,全戴在身上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