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蓝尽欢跟着明子衍往外走。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明公子想不开,要为她跳晨钟暮鼓楼,以死明志?”
明子衍被提起伤心事,眼尾一垂,脚步慢下来。
“她虽然是个官妓,可却是我的心上人。”
大徽朝的官妓,是在樊楼那种高级酒肆中,以歌舞伺候达官贵人开心,顺便劝酒的艺妓清倌,通常是家道中落或者罚入奴籍,自幼就受过良好的教养,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才情的。
明子衍不学无术,终日附庸风雅,被个妓子勾了魂,倒也不意外。
意外就意外在,那官妓不要他一片真心,却跟个书生跑了……
蓝尽欢想了想,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倒是在道上有相熟的朋友,她叫什么名字,临走时可与你说了什么,我或许能托人帮忙,将她找回来,与你好聚好散。”
“不不不!不用找了,别吓着她。你收了逍遥坊,砸了神仙洞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明子衍两只手在袖子里戳来戳去,闷闷望着满园的葳蕤花草,彩蝶双双,颇为伤心。
蓝尽欢也不逼他,停下脚步等他伤感完。
过了一会儿,明子衍感觉好一点了,吸了吸鼻子,道:“对了,还没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让我今天死了一回,从晨钟暮鼓楼掉下去的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了活着的好,所以,刚才我答应爷爷,以后好好做人,不随便要死要活的了。”
他又顿了顿,“至于希希,我会把她从此藏在心底,希望将来有一日,她在哪个地方,能看到我功成名就,后悔今日的选择!”
蓝尽欢目光一瞬间有些幽深。
原来叫希希。
“可能,每个人都要死过一次,才会知道怎么活。”
明子衍深吸一口气,振作起来,“哦对了,我还要跟你道个歉。”
“什么?”
“内个,你小时候,我……跟他们欺负过你……”
明子衍不自在地摆弄着手指头。
蓝尽欢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噗地笑了。
“所以我今天不是也欺负你了吗?而且是往死里欺负那种。”
“你不记我的仇?”明子衍眼睛顿时亮了。
“不记。”
蓝尽欢转身,背着手,走在前面,笑容敛起,磨了磨牙。
才怪!
她出了太师府,拐个弯,宋英雄立刻带人就从巷子里钻了出来,跟上。
“欢爷,等了你好久,没事吧?”
蓝尽欢与他将手一摆,“替我查个官妓,名叫希希,最近几日赎身或是跑了的,陪过明子衍。”
“好嘞!”
……
那一头,太师府里。
明鹤楼将下人都轰了出去,这才从榻上下来,整了整衣帽,对着画屏后恭敬道:
“殿下,人走了,出来吧。”
没动静。
又过了一小会儿,才有人懒洋洋踱了两步,现身。
沈赋男装打扮,银羽飞翅冠,漫漫白纱衣,遮着银线绣了莲花的锦袍,如刚刚从画屏上下来的莲花精,阔袖抱在胸前,倚着画屏的紫檀架子,生气中。
欢欢跟他抢明子衍也就算了,还给老头子做鲟鳇鱼,不给他做!
“伙食不错。”
他酸溜溜道。
明鹤楼尴尬笑,“这都是老臣吃过的,就不请殿下品尝了。”
沈赋还是不开心。
明鹤楼想了想,哄道:“要不,明天,再请他来?”
这句话中听。
沈赋终于露了点笑意,“还要小荷叶莲蓬汤。”
明鹤楼:……
所以,老夫这条大鱼,不上钩也得上钩了。
“不是听说殿下去小君山了吗?”
“我说的话你也信?”
沈赋转身上了二楼,明鹤楼跟在后面。
佛堂的二楼,构造极为私密,虽然外观看起来偌大,但实际上墙体厚一丈,且中间以隔音的棉布填实,只在中央有一间方方正正的书房。
除了北面的一扇大窗,便只有一个走廊出入,内外共三重窄门,每道门间隔也是一丈。
一来,可以避免被人隔墙有耳。
二来,房间格局一眼看到底,可以防止刺客埋伏。
两人上楼,有老仆关闭了三重门,守在外面。
沈赋临窗而立,看着楼下种的东西,嘴角抽了抽。
“看来我的谨慎,都是跟你学的。”
明鹤楼尬笑。
他一向神经,生怕这唯一的窗户底下也有人偷听,便在很多年前种了沙克汗国进贡的一种仙人掌。
刺不是很大,但是很多,而且微毒,触之全身酸麻瘫软,且会无法控制地嚎啕大哭。
杀伤力不大,防贼效果一流。
沈赋:“听说子衍为情所困?”
“小孩子的事,无需理会。”
“嗯。”沈赋转身,忽然道:“外公,我必除沈信。”
他既然今日没抢到明子衍这张牌,无法拿捏明鹤楼,就索性开诚布公。
“……!”明鹤楼一惊。
如此直言不讳。
沈赋虽然不是明太妃亲生的,但名义上,也是他明家的外孙。
明氏一族早就将所有,都押在他的身上。
明鹤楼虽然可以约束沈赋,但沈赋却并不是经常喊他外公。
除非……,他主意已定,并且想用这张亲情牌迫使他答应,配合,至少不从中阻挠。
“惑儿,这件事还当谨慎,从长计议。”
明鹤楼还想站在外公的立场劝劝。
沈信与沈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不到万不得已,诛杀手足,天理难容,对今后的帝业影响甚大。
“沈信一定会反,而且,他以为我舍不得杀他。”
沈赋端详着楼下那些仙人掌,实在是丑极了。
什么人会在家里种这种东西?
明鹤楼拄着龙头拐杖,在屋中央踱了两个圈儿,沉思许久。
“西北凉州铁骑,名震天下,全是沈信一手栽培起来的死忠,我们贸然动他,稍有不慎,八万骑兵反了帝都,到时候,殿下眼下除了绣衣使,并没有猛将雄兵,恐怕会吃亏。”
沈赋倚窗而笑,轻描淡写,“既然如此,那就先下手为强,人弄死,马留下。”
明鹤楼:……
他敏锐地觉察到,眼前的沈赋,无论是城府决断,还是丧心病狂,绝对比他们俩上次见面高了不知几个段位。
“既然殿下已有了主意,外公也老了,只能祝殿下心想事成。”
如此,明鹤楼便是表明了立场。
不反对,但是,不支持。
沈赋几分不悦,面庞在窗边阴影中,默不作声。
“还有个事儿,外公务必答应。”
明鹤楼:……???
“关于欢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