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对话声音不高,加上山中风声萧萧,远处树丛里躲着的两个人,用力竖起耳朵也没听清。
蓝尽欢见二哥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再加上此时身在御苑,且周围都是阳夏侍卫,就知道有些话他可能不方便说。
上辈子被欺负惯了的人,始终性子软,处处先考虑别人的处境和难处,最后才考虑自己。
蓝尽欢将马让到一侧,有心示弱,给蓝砚清留足面子。
至于他为什么会和这些人在这里,等回了家,一家人关起门来问清楚便是。
蓝砚清深深看了她一眼,欢欢年纪还小,本来有些事本来不想让他跟母亲知道的。
但是,如今既然已经被撞上了,总要解释一下。
他唇动了动,正想说,晚上我会回家去与你们细说。
就听那边树林有大批卫兵挥刀开道,女人咯咯咯地笑着,被大队人马簇拥,骑马走了出来。
宣德一身艳红猎装,异域风情,热烈地就像一团火,明艳地就像天上的太阳。
旁边与她并肩的,左边,是小皇帝沈承钰。
右边,则是沙克汗国打扮的少年。
“哀家的段天重大将军,居然有一天,会被个小娃儿抢了白鹿?”
她口中像是调笑地揶揄,手中弓箭,却毫不留情,瞄准了蓝尽欢。
顺便,瞪了蓝砚清一眼。
身为阳夏的杀神,居然在大徽的小树林里,被个小孩儿给抢了彩头,而且,居然就这么忍了,实在是匪夷所思。
你心疼他好看,下不了手?
那哀家就亲自动手!
“段天重……”
蓝尽欢被人瞄着脑袋,却依然低着头,喃喃地重复了一下那三个字。
二哥为什么会是阳夏杀神段天重???
攥着缰绳的手,陡然一紧。
到底是二哥有什么事瞒着家里。
还是,父帅他……!!!
一颗心中,有千百种念头飞快闪过,但是,她早就学会不动声色地忍着了。
蓝砚清的另一重身份,就这样被简单粗暴地在幼弟面前撕破。
还好,欢欢已经不是小孩子,并没有当场惊慌失措。
他心中稍微宽慰,道:“太后误会了,您可能还不知眼下这位小公子是谁。”
“怎么?段将军第一次来我大徽朝,怎么会有熟人?还是你们两个刚才对了一箭,已经相互引为知己?”
小皇帝沈承钰,一句话阴阳怪气,将蓝砚清的话给堵死,让对方想拦都不好意思再开口。
他一眼认出了蓝尽欢,实在是又兴奋又紧张。
不知道皇姑姑一门心思爱重的心肝儿宝贝,如果今天死在阳夏太后的手中,这俩娘们会撕成什么样儿。
另一边,沙克汗国王子高帅富,也十分激动,凹着别扭的中原话,煽风点火。
“哼,见了自家皇帝都不下马跪拜的,想必也不是忠臣良民,活该成为猎物。”
在他们沙克汗国,狩猎都是猎狼起步,他陪着软绵绵的大徽皇帝,和娇滴滴的阳夏太后打了这么久兔子,早就无聊死了。
狩猎活人,才是这御苑里真正应该做的事!
“他是谁重要吗?”宣德将头一偏,竟然有些像是在与段天重刁蛮地撒娇。
她瞄着蓝尽欢,“怎么,腿软了,不会跑了吗?哀家数到三,给你个逃命的机会。”
远处,夏乘风躲在树丛里抓狂。
高帅富进宫去见小皇帝,怎么两个人这么快就来了御苑?
还跟宣德混在一起!
他见了宣德用箭瞄着蓝尽欢,想站起来冲出去。
被戚伟业揪住裤腰带,又给拽了回来。
“回来,小侯爷没事儿。”
夏乘风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戚伟业骄傲道:“她是天下第二神射手,岂会站在那儿,给个菜鸡娘们用箭射死?”
夏乘风想想也对。
这种场面,他一个小侍卫忽然跳出来喊停,不但没人会听,反而越帮越忙。
“我去通知公主殿下。”
他猫着腰走出去两步,忽然脚下停住:“对了,为什么他是天下第二,谁是第一?”
戚伟业:“我啊!”
夏乘风:……
那边,蓝尽欢本已经低着头退到一旁,此刻一而再地被宣德叫嚣,才缓缓抬起头。
她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宣德丰艳的唇角挑起,开始数数,“一……二……”
蓝尽欢既不转身逃命,也不下马求饶,而是回身从马鞍上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
宣德:“三!”
蓝尽欢陡然昂起头,纤长的手指以一种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将羽箭挽了个花儿。
等所有人再定睛时,她的箭,也已经瞄准了宣德!
宣德话音方落,瞳孔就是一颤。
她见过沈赋的风华绝代。
见过夏乘风的清秀俊逸。
却从来没见过一个小男孩,能生得这样好看,好看到除了用“美”,没有别的词汇能形容。
“他”的脸上,自带一种凉薄的清冷,要么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美,要么就是美得太过无情,已经对这世间一切都不屑一顾。
蓝尽欢就骑在马上,傲慢地瞄准了宣德!
宣德忽然觉得,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所有的美丽,高贵,骄傲,全都是一团烂泥。
她手中的弓弦陡然拉满。
“大胆!你可知道哀家是谁?”
她身后随行的所有阳夏武士,全部拉弓,齐刷刷对准蓝尽欢。
蓝尽欢的唇轻启,“阳夏的寡妇!”
“你……!!!给你活路你不要!”宣德起了杀心。
沈承钰也懵逼了。
他只知道沈赋是个疯子,原来“她”宠爱的人也是疯子!
这种情况下,居然真的敢硬碰硬。
“他”被扎成箭猪不要紧,惹怒了宣德太后怎么办?
“武……武定侯世子,把你手里的箭放下!宣德太后摄政阳夏,身份贵重。她此番来访我大徽朝,你若胆敢伤害她半根汗毛,便是妄图挑起两国战火的罪魁祸首!”
蓝尽欢对周围那些瞄准自己的箭矢根本无视,她的箭,纹丝不动,瞄着宣德的脸,随时可以将那漂亮的脑袋穿个窟窿。
口中不紧不慢道:“回陛下,阳夏与我大徽的战火,不是早就已经在凉州掀起来了吗?臣还以为,阳夏的太后此番亲自来我大徽,是求和的……”
“不过,陛下放心,我蓝家军个个铮铮铁骨,战场上以一敌百,让敌人闻风丧胆,从未怕过谁,也从未认过输!”
“臣年少,虽从未有幸随父帅出征,但今日,是宣德太后率先挑起争端。臣虽人在京畿,但保家卫国,寸土必争,义不容辞!”
她说到这里,暗暗咬了一点点唇,眼圈儿有些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二哥会是阳夏的大将军段天重。
不知道父帅为什么不肯回京。
更不知道那些密报父帅谋反的人证物证从何而来。
可是,她强迫自己相信父帅说过的每一句话,她信奉他就像是信奉神明。
心中的信仰不能崩塌。
心中的神,不能倒。
她说的这些话,并不是给沈承钰听的。
她是给自己,给蓝砚清听的。
一时之间,反倒是宣德骑虎难下了。
她眼角一跳:是蓝凤鳞的小儿子?
果然不但有胆子,而且牙尖嘴利!与那个讨厌的春意浓如出一辙!
她余光里看见,蓝砚清面上神情复杂,攥紧刀柄的手,一拳能打死一头熊,正五指舒张地活动了一下。
剑拔弩张之间,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杀神段天重可能要准备出手了。
但是,宣德看不出来,他想要帮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