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深深。
顾清欢与芸角跳进去,头就扎进了半人高的荒草里。
这儿屋舍破败,满院杂草,她俩推开杂草堆想要找个屋子躲避,却见一个素衣妇人坐在枯井边,正望向她们的方向。
妇人一脸凄苦。
瞧见顾清欢与芸角忽然出现,神色也无任何的波澜,仿若她也只是这院子里的一口枯井似的。
“皇后娘娘!”
顾清欢看清妇人的脸,猛地就跪了下来。
“皇,皇后?”
芸角大为不解,却也被顾清欢扒拉着跟着跪下。
不对呀!
芸角偷偷抬头。
眼前的女子穿着白衣,发间连一丝装饰都无,与前几日她在栖梧宫里见到的皇后娘娘,并不是同一个呀!
“是钱皇后!”
顾清欢猜到芸角的困惑,主动开口解释。
钱皇后,是景元帝的皇后。
景元帝御驾亲征回纥被俘,景泰帝登基后,皇后钱氏就被挪到了别的宫殿里居住,和她的儿子的情况,一般无二。
只是顾清欢没有想到。
所谓的兄友弟恭,景泰帝登基时承诺的会照顾好钱氏母子,并让太子朱彦辰登基的许诺,仅仅半年就变卦了。
朱彦辰被废为魏王,钱皇后的日子也……
枯井边。
妇人乍然听见曾经熟悉的称呼,一愣,随即眼神动了动,认真地看了一眼顾清欢与芸角。
“你们——”
她刚想发问,此时门口已经传来了剧烈的拍门声。
“砰砰,砰砰砰!”
顾清欢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破败攀满了杂草的木门被拍得乱动,力气要是再大一些,这木门兴许就要直接被拍碎了。
“皇后娘娘,我俩发现了苗贵妃结党营私,任人唯亲的秘密,恐要被灭口!当今朝廷污浊,景泰帝无情昏庸,要是景元帝还在……”
一提景元帝,钱皇后毫无生机的眼里几乎要涌出泪水来。
她清醒了许多,看向顾清欢,指了指身后的一个方向,就道:“你们躲在那里头吧。有我在,她们不敢乱来。”
“多谢娘娘!”
顾清欢谢过,也没再讲什么虚礼,飞快拉着芸角就躲到了钱皇后的寝殿里。
说是寝殿。
这里头满是霉味与腐朽的气息,残破非常。
“这儿!”
顾清欢找了一处书桌,躲在底下,透过窗户的破洞,看着外头。
钱皇后理了理衣裳,走到了木门前打开了门。
门口,那个使劲儿拍门的嬷嬷看见钱皇后,瞳孔一缩十分震惊,随即想到什么,才道:“钱娘娘。”
嬷嬷还算客气,就道:“栖梧宫有两个犯了错的小宫女跑出来了,方才似乎是往娘娘这儿进来了。”
“不知娘娘可有瞧见?”
“未曾。”钱皇后摇头,作势就要关门。
嬷嬷却用胳膊卡住了门与门框,挤着一条缝隙探头探脑,道:“苗贵妃知晓此事后,十分生气,让奴婢一定要找到她们。”
“钱娘娘,还请你看在苗贵妃的面子上,让奴婢进去搜查吧!”
“这个嬷嬷,果然喜欢狗仗人势!”芸角听见了那嬷嬷的说辞,咬了咬牙,就握紧了顾清欢的手。
狗仗人势。
可不是?
上回,在尚宫局时,她非要带走自己时,也是搬出苗贵妃来,让赵司设就范的!
不过——
钱皇后虽然脸色苍白,看着虚弱无力,却还是有几分气势的,她淡淡道:“苗氏?她一个屠户之女,竟也成了贵妃么?”
“好了。你的差事办成与否,与本宫无关。她就算杀了你,那也是你办事不力。走吧,本宫累了。”
钱皇后恹恹地挥了挥手。
嬷嬷还想说话,却又有所顾虑,咬咬唇,再度在门口左顾右盼后,还是只得无奈离去了。
“走了。”
顾清欢远远望着,松了口气。
钱皇后日子虽然过得不好,可她的父亲钱阁老在朝中却还是举重若轻的人物,苗贵妃都不能轻易得罪,更何况这个嬷嬷?
顾清欢不免感慨自己的运气真好,也感恩钱皇后愿意帮她。
“皇后娘娘!”
顾清欢拉着芸角,很快到了屋外。
正巧钱皇后从外头回来,顾清欢就跪在门槛处,对着钱皇后磕了一个头,道:“多谢皇后娘娘帮忙。”
“起来吧。”
钱皇后语气温和,亲自扶了顾清欢和芸角起来,又自嘲道:“哪儿还有什么钱皇后呢?他走了,我亦不是皇后了。”
这话伤感。
顾清欢心里知晓,钱皇后这说的,是景元帝。
“娘娘请勿烦扰。”顾清欢想了想,就道:“金秋天气不好,听说回纥那边没怎么下雨,入冬后又是几场暴雪,没什么草木,牛羊都冻死了不少。”
“他们日子不好,正商议着与我大夏往来互市以牛羊换取粮食呢。说不准,皇上还是有希望回来的。”
“果真!?”
钱皇后闻言,波澜不惊的脸上瞬间充满了生机。
仿若顾清欢那话,是往平静无波的水面上,砸下了一颗大石头似的。
但很快。
钱皇后又想起什么,叹息道:“那边不好,他也不知能否吃饱穿暖。唉!”
“娘娘宽心。”
顾清欢忙安慰钱皇后,又道:“皇上他哪怕身在异乡,心里必然也是挂念娘娘和殿下的。想来,只有您二位过得好,他才能安心些。”
钱皇后不置可否。
她听顾清欢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忙问道:“辰儿在飞雪轩过得可还好么?”
“魏王殿下——”
顾清欢将自己所知的飞雪轩的情况说了一遍。
日子虽苦,但魏王殿下却会苦中作乐,甚至自己还从宫外买了种子回来种地呢,勤恳度日,倒也不差。
“……”
钱皇后听完默了默,颓然地坐到了小凳子上,道:“他这年纪,本该跟着太傅读书的,如今——”
“唉。不过他能平安健康,已是万幸了。”
“对了,先前你们所说,苗贵妃结党营私,是怎么回事?”
顾清欢一听钱皇后发问,便将刚刚她俩躲在御花园假山石里听到的消息,都跟钱皇后说了。
“好一个苗氏!”
钱皇后听完有些愠怒,握拳道:“她的哥哥也不过是个屠户,连武举都未曾考过,何以成为军都督?真是荒唐!”
“可不是?”顾清欢暗暗摇头叹息,道:“当今皇上登基后,立即就处置了不少人,说是这些人蛊惑景元帝御驾亲征,害得景元帝被俘。”
“实际上,不过是排除异己罢了。而后任人唯亲,现在朝廷一片污浊,只怕就连钱阁老的日子,过得都是战战兢兢的。”
钱皇后听得咬了咬唇,她豁然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下什么,便交给顾清欢。
“此物,你看看能不能交给我爹。无论如何,苗家那样的人,不能担当朝廷要职!”
“是。”
顾清欢接过,小心翼翼地就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过了许久。
顾清欢眼看着屋舍内安安静静,竟然无一个伺候的人,不免就问道:“娘娘是一个人住么?没人伺候?”
“今日除夕,我让她们领宫里发的粥饭和冬衣去了。好了,你们也回去吧。想来苗氏的人应该走了,她们不敢在我这儿造次。”
顾清欢再次磕头谢过,又看了眼钱皇后这儿湿漉漉的被褥和熏人的黑炭,便道:“回头奴婢送一些干净被褥和炭火来吧。”
“权当,这回娘娘的庇佑之恩。”
钱皇后犹豫了一下,也颔首答应了,她道:“你们若来,可以帮我打听一些辰儿的消息么?”
“不必事无巨细,就让我晓得他安好,就行了。”
“可以。”
顾清欢与芸角颔首答应,又客客气气对着钱皇后服了服身,这才一起悄悄从后门溜出去,往尚宫局回去了。
回到尚宫局时,二人才刚到了尚宫局门口,就见那个嬷嬷竟然带着一大队的宫女,浩浩荡荡地往里头走。
顾清欢一看糟糕,不禁就道:“她们是发现了我们是尚宫局的,来捉人了?”
“恐怕是!”
芸角脸色难看,手都攥紧了,着急问道:“清欢,我们现在怎么办?”
“得赶紧回去!今儿除夕,出来玩的人不多。到时一清点,要是只少了咱们,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说完,顾清欢忙拽着芸角就绕到了尚宫局后头的一处院墙,爬上了树,偷偷回了尚宫局里。
一路绕过游廊。
二人前脚刚刚回屋,后脚屋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有人在吗?”
声音严肃,十分耳熟,果然就是苗贵妃身边那个嬷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