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记三万年前,景阳真人的生辰宴上。
酒足饭饱之后,一群小仙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或许是喝的多了些,连胆子也变得大了些,不时的打量着上首的神君们。
“你们看见了吗?”一个小仙子低声道。
“什么?”有人问道。
“那边啊,坐在昆仑真君旁边的那个小仙。”她悄悄的指了指景阳真君身边的位置,低声道。
“看到了,真害怕,我晚上回去不会做噩梦吧?”那个仙童附和道,还捂住胸口,做出了一副惊吓的模样。
“我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昆仑真君,要不是景阳真人面子大,早年间又和昆仑蓬莱等神境有些渊源,咱们这些小仙哪儿能有机会拜见姑奶奶她老人家呀。”另一个小仙童捂着胸口激动的道:“这姑奶奶生的可真是好看呐……也不知道哪家神君有本事能入的她老人家的眼。”
“嘘!非礼勿言,非礼勿视!胆敢对昆仑真君不敬,你的脑袋不想要啦?”小仙童拍了他脑门一下,害怕的道。
然而另一个小仙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依旧看着上首醉醺醺的道:“你们说,姑奶奶这么风华绝代的人儿,怎么就认了这么一个……这么一个道法低微,丑陋不堪的散仙做那衣钵的传承之人?”
其他小仙听了这话,又往那边看了看,皆是唉声叹气,甚至还有人刻意侧过了身去,仿佛生怕再看那座首昆仑真君身旁随侍的丑八怪一眼。
一个老仙听得他们这话,摇头哀叹道:“这些年,想要拜入昆仑门下的神君不知凡几,可都被这姑奶奶给拒之门外,都说当年仓夷神君还在时,昆仑座下十八弟子,各个都是神中龙凤,那景象……啧啧……可如今,却门第凋零,甚至还收了这么一个不堪的……”他看了那边一眼,顿时愤懑锤桌,唏嘘不已。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顿时吵闹了起来,声音也大了些,传的远了些。
突然,一阵浑厚可怕的仙力横扫而来,所遇之物皆化虱粉,下首众仙家顿时被这道仙力打醒,各个发丝凌乱衣衫褴褛的跌坐在了地上,惊恐地看向不远处。
竟然有人胆敢在景阳真人的寿宴之上如此蛮横?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那突然站起身来的神君身上之时,却一个两个的,皆不敢言语。
“以貌取人,妄议上神,我竟不知,如今三界之中如此这般的没了规矩!”我站起了身来,看着底下的一众仙家,冷声道:“我南枝收何人为徒,是我昆仑自己的事情,还轮不到别人多嘴多舌。”
“若是让我再听到有人胆敢妄议昆仑中人……”我猛的一挥衣袖,一道疾风化作利剑而去,直直的将那神殿门外的金钟给劈成了两半,震耳欲聋的钟声鸣泣充斥着整片大殿,传出了九天之外。
我拉着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司颉,拂袖而去,只留下了一众惊魂未定的仙家,不敢言语。
自此,三界上下,都知道了昆仑真君南枝有一不能容忍的逆鳞,那便是听不得任何人说自己那不知从何捡来的小徒弟,哪怕一句不是。
……
那天夜里,昆仑西海之畔,弱水之渊,一座无人崖畔上。
我盘腿坐在那万丈之高的悬崖边,看着脚下汹涌澎湃的西海之水,不发一言。
此处,乃是昆仑禁地,望渊崖是也。
这望渊崖,早些年曾是昆仑用来惩罚门下弟子的修炼之处,因为崖畔妖气纵横,寸草不生。
少有人知,在望渊崖畔,弱水深处,那黑漆一片看不见底的地方,镇压着以混沌为首的数十头上古凶兽,可灭天地。
更是极少人知道,镇压此处凶境的,正是那仿佛只存在于典籍之中,传闻可镇八方山海的上古神物,昆仑定海珠是也。
定海神珠,可镇一切妖邪戾气,昆仑至宝也。
我闭上了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久久都未曾睁开。
大约一个时辰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睁开双眸,从崖畔站了起来。
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喃喃道:“对不起,师傅,师兄们,十八……不得不这么做。”
你们会理解我的吧,会原谅我的吧……
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人温暖的笑脸,他仿佛在对我说,别怕,南枝,师兄会看着你,看着昆仑的,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师兄不会怪你。
“十七师兄……”我看着那虚无的人影,喃喃道:“对不起……”
我看向脚下咆哮着的西海之水,和那深不见底之处,缓缓睁开了双眼的凶兽们,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四方的虚空厉声道:“天邪何在?”
昆仑神宫正中,散发着骇人精光的天邪神剑划破虚空,照亮了深渊般的夜色,出现在我手中。
我双手执剑,倾力而斩,劈碎了眼前的夜色!也劈开了脚下,那深不见底的西海之水!
九天之上霎时钟鼓疯鸣!
三界八方妖魔神诋,都从梦中惊醒,看向昆仑的方向。
……
深夜中,不知何方,有谁睁眼冷笑了一句:“疯子,昆仑全是一群疯子。”说罢,遂又闭上了双眼,与夜色化为了一体。
……
上清天的景阳真人睁开了双眼,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感概:“久违了啊……”
“师傅?可要弟子前去看看?”景幻仙子道。
“去吧,好好看看,看完了,记得回来说与为师听。”景阳笑道。
“是。”景幻仙子愣了一愣,这才隐身离去。
……
天帝玄桑揉着眉头看向殿内赶来的众神,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回禀陛下,是昆仑西海神境突发异动,臣等方才试图探查一二,但被挡了回来。”神官答道。
天帝玄桑皱眉沉思,片刻后才起身道:“众卿随朕一同去看看吧。”
然而,就在这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赶赴昆仑而去的半道儿上,却杀出了个拦路虎来。
“众位道友,此路不通,烦请回吧。”太上真君带着一个小童,坐在一方古琴之后,垂首笑道。
“真君。”黄道星君上前一步,拱手笑道:“陛下与吾等众仙家实是被此方动作惊醒,不知这昆仑究竟出了何事,是否需要帮忙,心中急切,这才带了天兵天将赶赴而来,真君见谅。”
太上撇了黄道一眼,只是自顾自的抚琴道:“陛下与众位仙家不必惊慌,有我在此,昆仑无事。”
太上真君此话一出,黄道不由得心下无语,他既已说是无事,那便是有事,也是无事……黄道真君抬头看向不远处,直冲天际的血光弥漫,可怖的气息就连这一方大阵都无法隔绝干净……
他又转头看向稳坐泰山的太上真君,钦佩不已……数年不见,这太上真君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一如既往的不曾消减过……
太上真君,四方神境蓬莱之主,平日里深居简出,不曾插手管过三界任何大小事务,乃至于三界众仙几乎都快要将这么个存在永远遗忘……
可黄道不敢忘的是,太上真君乃上古神诋,辈分与天同齐,道法更是深不可测,若是起了冲突,他动了真格,只怕今夜此处,三界都要大乱了……
黄道有些头疼,看着眼前这位的这架势,别说他们这位新任天帝陛下了,估摸着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踏入昆仑一步……
他摇了摇头,与夜色中的负手而立沉默不语的天帝玄桑说了些什么,便规规矩矩的站到了一旁,不再动作。
太上看了夜色深处一眼,那看似无人的流云之后,隐在一人身影之下的,是神色肃穆的数万天兵。
他抚琴笑道:“众位若是真想瞧这热闹,在下也不好劝阻什么,只是。”
他话音一转,指尖播响了一根琴弦,古井无波的音色里,隐藏的,是肃杀可怖的警告:“昆仑之事,昆仑真君自会解决,今夜若有人想要插手……”
他没有说下去,可谁都听清楚了,这话音下暗含着的,满溢的庇护和威胁之意。
上古神诋之怒,没有人知道会是什么后果,自然,也没有人想要知道是什么后果,有些话,点到了,便足够了。
然而,夜色中,却有一个声音对这□□裸的威胁视若无睹,任自开口道:“西海之下,镇压着无数凶兽,若不出事,自是无妨,可若出了事……”
天帝玄桑的声音之中,有着于他这个年龄不趁的平静和威慑:“那便不再是昆仑之事,而是关乎三界安危的大事。”
“太上真君。”玄桑开口道:“朕与众仙家可以在此暂且等候,可若是生了变数,还望真君可以以三界苍生为重。”
太上真君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笑道:“年纪轻轻,心气儿倒是不小。”
只见他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自语道:“当初那颗前尘丹,如今看来,倒还真是没给错……”
那一夜,血光漫天。
昆仑大阵之外,三界八方,皆凝神驻足,不得靠近一步。
太上真君抚琴高歌:天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夜色深处,景幻笑着轻声和道:天地合,乃敢,与君诀。
那一夜,望渊崖畔汹涌的西海之上,有一白衣神君,手持神剑天邪,劈山破海,于黎明破晓之时,斩尽上古十大凶兽!
万道霞光照亮了黑夜之下的漫天血色,而那漫天的血色,也染尽了奔腾万里的西海海水……
很多年后,当昆仑定海神珠再现世间之时,当时围观了那夜血色的三界众人这才知道,昆仑真君南枝当初拼了一身的修为,于西海之畔一夜屠尽上古凶兽,只不过是为了,当初的景阳真人寿宴之上,众仙的那一句戏言……
丑陋粗鄙,道法低微,德行不配,昆仑之耻……都在三千年前的那场浩劫里,被那毁天灭地的八十一道九天神雷,劈碎在了虚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