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章乾坤端坐在椅子上,对前来的江昱谨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开口道。
“父亲。”
江昱谨微垂眼帘,恭敬的微微弯腰,和他打招呼。
父子俩谁都没提他为什么而来,却又彼此都很清楚,他为什么而来。
彼此就这么沉默着。
过了许久,章乾坤才喃喃问道:“恨我吗?”
他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可江昱谨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可这一次,他却蓦然展露一抹勾魂夺魄的笑,点点头,“恨,但不能恨,因为母亲很爱您。”
江琬真的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女人。
她早知道爱人心中无她,一心向道。
算计他,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念想。
到死那一刻,她都对章乾坤念念不忘,从小对江昱谨的教导,也是告诉他,他父亲是一个非常完美,值得尊敬的人。
曾经的江昱谨,对父亲也是向往的。
每次被孩子欺负说他没有父亲的时候,他总盼望着父亲会骑着高头大马出现,拯救他和母亲于水火。
可希望越高,失望就越大。
生活的窘迫,让他渐渐对母亲口中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产生了浓烈的恨意。
如果他真的无所不能,为何连保护他和母亲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年复一年,长大的江昱谨,早已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真面目,带着厚厚的面具做人。
在妃子和皇帝眼中,他是知书达理又贴心的仆人,你甚至不用告诉他你需要什么,他就能很贴心的为你准备妥当。
在下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阴狠毒辣的九千岁,作为皇帝的刽子手,手上沾染了无数的鲜血。
在达官贵人眼中,他是博才多学的能人异士,只可惜,是个阉人。
他在外人面前展露了无数的面孔,却没有一张面孔,是真正的他!
“我早已算到有这么一日……我也愿意为了你的大计牺牲……谨儿……是为父对不住你和你的母亲。
为父只求……我所求的,你能帮我实现,阻止卫淮成为暴君,好好辅佐他,拯救苍生……”
章乾坤嘴皮轻颤,眼中溢满祈求说道。
“孩儿……遵命。”
江昱谨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将手中的毒药递过去。
章乾坤伸出手接过,没有任何迟疑,打开,喝下。
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
他眼中溢满不舍,抬手,想要触碰一下他欠了太多的儿子。
江昱谨神情淡漠,缓缓退后一步。
到死,他都不愿意完成章乾坤最后的愿望。八壹中文網
‘啪嗒——’
精致的白瓷瓶缓缓顺着章乾坤的手滚落,咕噜噜的滚向深处。
江昱谨无悲无喜站在那,抬手召唤。
很快有宫人进来,将死去的章乾坤尸体抬走。
他的尸身将会被送到太医馆炼制成丹药。
‘轰隆隆——’
惊雷划过,随后一道闪电照亮了漆黑的国师大殿。
雷鸣电闪间,江昱谨缓缓转身,迈出步伐走向角落。
角落里,贴身伺候章乾坤的小童子脸上布满恐惧,瑟瑟发抖捂住嘴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微微垂眸,他的嘴角缓缓绽放出一抹笑。
那抹笑很美,恍如开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透着浓浓的死亡和糜烂。
“谨、谨公公……饶、饶了我……求您放过我吧!”
小儿呜呜的哭着,不停对着江昱谨磕头,砰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很快,他的额头裂开,鲜血在光洁的地板上氤氲着,绽放出妖冶的血花。
“父亲将所有属于我的疼爱,都给了你……你可愿,将我所遭受的罪,都受一遍?”
江昱谨缓缓蹲下身子,微凉的手轻轻抬起他的下颚,波澜不惊问道。
稚嫩的小儿完全被吓傻了,呆愣愣的看着他,眼中溢满泪水,可怜兮兮的点点头。
“真乖,杂家就喜欢听话的孩子……”
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
冷宫。
六岁的卫淮眼中噙着泪,一脸担忧凝视着床榻上长满疮痍不停咳嗽的女人。
“噗!”
病弱的女人猛烈咳嗽,蓦然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本就灰白的脸色开始发青。
“莲姨!”
小家伙惊呼一声,慌乱拿出自己的手帕去擦女人身上的血。
“淮儿……莲姨无碍……只是有些累了……睡一觉就会好的……”
女人虚弱的笑笑,柔声安抚道。
她是纳兰伶的侍女,贵妃死后,她一直留在冷宫照顾体弱多病的小皇子卫淮。
熬过了六年,现在……她快熬不下去了。
浑浊的眼,溢满不舍看着眼前的小皇子,这名叫做莲儿的婢女心中愧疚不已。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过的日子却连乞丐都不如。
蜡黄的脸,枯草一般的头发,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卫淮看上去比同龄人更小。
叹命运的不公。
也叹皇帝的冷酷无情。
她若是走了……皇子怎么办……
“莲姨……莲姨……我去给您求药,您等我……”
卫淮呜呜的哭着,起身就往外跑。
莲姨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治好他……
‘轰隆隆——’
滂沱大雨中,卫淮娇.小的身影快速奔跑在雨幕中。
他跑出残破的屋子,在下雨打滑的泥巴路上狠狠摔了一跤,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吱呀——’
残破的院门被推开,一群太监冲了进来。
跌坐在地上的卫淮傻乎乎抬眸,看向大门口。
雨幕中,高大伟岸如同谪仙一般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身后一名小太监为其撑着纸油伞,男子外披白色狐狸毛披风,彰显着尊贵的身份。
深色的蟒袍,长袍上栩栩如生的巨蟒在雷雨之中越显狰狞。
惊雷划过,明灭不定中,江昱谨那张脸俊美无俦,却又冷漠至极。
这是卫淮第一次见到大人物。
犹如井底之蛙的他,在六年中见过的人寥寥无几。
除去偶尔会找上门和莲姨做‘生意’的侍卫或太监,再无他人。
对于这种气场强大的大人物,他的第一感官就是畏惧。
小小的身体在大雨中瑟瑟发抖,卫淮一脸惊恐仰视着不远处的大人物。
“真是……狼狈呢。”
江昱谨睥睨着地上的未来‘皇帝’,微微翘起手指靠近唇,露出一抹极为嘲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