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珠呼地起身吹熄了油灯,将被子往身上一蒙,“睡觉!”
却不知直到她熟睡以后,杜泽谦仍是微敛着眉目,定定地凝视着她。
虽然漆黑的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可他仍然看着罗明珠那模糊的轮廓,双眸中满是失落。
……
翌日清晨,罗明珠经过一晚上的好眠,郁闷的心情早已缓解大半。
她向来不是揪住一件事不放的人,更不会让负面情绪影响自己太久。
早饭过后,罗明珠回房间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我这两日不回来住了。”
“给大妞她们赁的新房子需要收拾,还要提前看看做买卖用的东西,来回折腾太麻烦。”
“让娘和勉哥儿照顾你两日吧,无需担心我。”
杜泽谦抿着唇,感觉喉间漫上一股又酸又疼的感觉,紧得他仿佛说不出话来。
他缓和一瞬,缓慢且沉重地点了点头,“好,那你多加小心。”
罗明珠急着出门,并没有察觉到他的表情不太对劲,只是随意回了一句,“知道了,我走了。”
直到房门被嘎吱关上,杜泽谦才缓缓露出一个苦笑。
浑身的力气似乎随着罗明珠的离去,被抽走了一大半。
他很想搓搓脸,可惜手臂还没恢复到这种灵活的程度。只能慢之又慢地抬起,最后用小臂遮住了眼睛。
真没用啊。
杜泽谦,你就是个废物。
想到昨晚罗明珠那脱口而出的抱怨,他觉得心尖又酸又疼,疼得他眼眶有些热。
明珠人如其名,就该是闪耀的、精贵的,被人仔细呵护、受万人追捧的。
可落在杜家,只能使明珠蒙尘。
从前杜泽谦觉得自己心性坚定,所求一直是科举入仕光耀门楣,让母亲与侄子侄女过上好日子。
他是自信的、傲气的,并不怀疑自己会永无出头之日,暂时的困顿生活不过是成功之前的磨砺。
家中虽然不富裕,但温饱无虞,也不曾面临其他灾祸,所以他从不曾有过如此无力的感觉。
哪怕当年从书院退学,在哥嫂离世后担负起养家重担,他也没有这样无所适从又黯然自厌。
可直到陷入情爱,杜泽谦才尝到无力的滋味。
当心上人面临的一切困境,他没有任何的办法帮忙时,他厌恶自己。
当这些困境有一大半都是因自己而来时,他恼恨自己。
萧萧翠竹会被寒风吹弯了腰,朗朗明月也会被云遮蔽了眼。
光风霁月的书生在心上人面前,也会低下头颅折断傲骨。
杜泽谦不自信了。
或许应该放手让明珠奔向更好的前程,他想。
一滴清泪无声从眼角划过,隐入如墨的发间。
杜泽谦唇边溢出一声苦笑,嘴角牵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他是如此卑劣自私,明明听到了明珠的真实心意,竟然依旧不想放手。
杜泽谦,你真恶心。
他蠕动着唇瓣,无声地骂了自己一句。
……
罗明珠完全不知道杜泽谦的想法,更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不自信的自厌情绪。
在她看来,杜泽谦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这都是很正常的。
一来他的身体没有痊愈,就算想帮着干活也做不到。
二来他也只是个出身很普通的人,就算再有才学,仅凭一个秀才功名也是做不了什么的。
这是属于所有普通人的无奈,并不是指责杜泽谦无能的理由。
况且罗明珠相信这只是暂时的,以杜泽谦的能力,就算考不中一甲,但中个二甲进士肯定没问题。
否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当年府城书院宋大儒的欣赏?
那可是举国闻名的大儒啊,能被他看中想收为弟子的人,怎么也不会是个庸才的。
只要能考中进士,日后就可以入仕做官,类似眼前的困局便不复存在了。
所以杜泽谦现在就是条潜龙,只待风云际会,便可乘风而起直入青云。
罗明珠是把他当成潜力股来看的,就算没有这个夫妻的名头,仅作为朋友和未来的金大腿,她也是愿意对其投资的。
所以眼前的事情,她从来没有责怪杜泽谦的意思。
是她自己决定留在杜家的,又不是被谁逼迫的。
她有退路,只是没有那么选而已。
开店也好、针对吴津也好、将胡春娥母女带在身边也好,亦或是操心妍姐儿他们的未来也好,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造成的结果她自然会自己负责,并不会迁怒旁人。
而且她喜欢杜泽谦,凭自己的本事庇护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对?
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女人,杜泽谦是男人,她就应该做被保护、被拯救的那个吗?
为什么不能是她拯救对方呢?八壹中文網
相对而言,她更愿意做占据主动权的那个。
……
罗明珠还不知道杜泽谦正在家中哭唧唧,她现在的心思都放在叮嘱妍姐儿上。
带妍姐儿来到回春堂后,孙大夫带着她们一起去看了住处,顺便把妍姐儿的换洗衣物放置在此。
虽然信得过孙大夫的为人,但罗明珠还是把安排给妍姐儿的住处仔细瞧了瞧,顺便认真记下了孙宅的位置。
那么大个孩子送过来,总不至于连住哪里都不知道吧?
将东西归置妥当后,罗明珠与眼泪汪汪、依依不舍的妍姐儿告别。
小姑娘虽然一直惦记着早点来学医,可真正留在医馆与家人分别时,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婶娘——”妍姐儿在身后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罗明珠挥挥手让她回屋去不必相送,然后赶着车头也不回地离开回春堂。
从前在网上看到那些送孩子入学的家长,一个个擦眼抹泪的,那时候她还不理解,这会儿倒是有些感同身受了。
还别说,这心里还真有点难受。
“婶娘——我会好好跟师父学医的——”妍姐儿带着哭腔在身后大声喊道。
这孩子,大喊大叫的,也不怕人笑话。
罗明珠笑着擦掉眼角的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