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双形状相似的眸子赫然相对,一双似笑非笑,一双布满惊愕。
岳如嫣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说话怎的如此口齿伶俐清晰了?
下意识间,她竟恍惚觉得,眼前之人极其陌生,那双凌厉带笑的眸子仿若天外来物,既不像十三岁前的二皇姐,也不像变成痴儿后的……
不等皇帝沉忖片刻,奕王顾君墨拊掌,率先开了口:
“哈哈哈,本王觉得甚好,太子妃乃女中翘楚,若作舞蹈必定一舞动天下,何不试试?”
岳流萤轻啧了一声,漂亮的浅褐色瞳仁里没有丝毫波澜。
九哩急急地小声问:「宿主,看你怡然自得的样子,肯定是会跳舞的吧,一会一定要狠狠堵住渣女的嘴!」
“不会跳。”她淡漠答道。
「……」九哩一惊,心想坏了。
宿主这下算是落到捕兽陷阱里去了,国宴上百官皆在,这不得丢人现眼?
岳流萤丝毫不慌张,而是懒懒地扶了扶发鬓上欲掉的朱钗。
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么?她前世在西梁,于各种典礼上见过太多舞蹈,因着宫廷教坊司疏懒,一年四季也就排那么几种花样。
早便烂熟于心了。
正好这出门前,璃阳殿嬷嬷给打理的堕马髻,垂头耷耳的,她甚是不喜欢,可以重新敛容才好。
「宿主,你,」九哩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她已经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琼华宫没有现成的舞衣,不如就穿这件广袖流仙裙好了。”岳流萤淡淡提议,今夜这衣裳也是甚合心意。
令她颇想穿上一穿。
彼时,顾千丞皱眉,意味深长地侧目睨了她一眼。
岳如嫣握紧了拳头,几乎有些站不稳,后背上不知不觉大汗淋漓。
任凭岳流萤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俯身关切地问:
“三公主怎的出了这么些汗?这琼华宫最是凉爽所在啊。”
她勉强勾了勾嘴角,也不知自己细如蚊蝻的声音说了些什么,只见眼前的高挑女子漠然地点点头:
“好,希望本宫的舞步能配得上妹妹的琴声才是,方显相得益彰。”
在众目睽睽之下,太子妃更换了那身赤霞红的广袖流仙裙,姗姗来迟。
她飘逸的三千青丝改盘起了娇俏的灵蛇髻,髻上只垂下轻盈婉转的累累珠珞,凤眸忽闪忽闪,似在汲取在座人的灵魂。
揭开面帘的一刹那,女子笋尖似的下巴露了出来。
那张明艳无双的绝美面庞,也落入了众人的视野中。
不少宾客当即错愕住。本就浓颜系的长相加上妆容的加持,让太子妃犹若谪入凡尘的天外仙子。
一颦一笑皆是摄人心魂。
那种美不是千篇一律的,而是带有极强的震慑与攻击性,无论置于何处人群中都能被一眼注意到的。
琼华宫正殿前面,摆放了一面巨大的花鼓,在那颗巨大夜明珠的辉映下,花鼓上对称的芙蓉花纹色艳而明晰。
“狐媚,妖孽……”
岳如嫣嘴角微微抽搐,暗自骂道。然不待她多加思考,面前很快被摆放上了一把伏羲琴。
“此乃俪妃所有,目前是南睢最好的琴师这些年惯用的一把,弦音清冽。敬请三公主使用。”那奴婢福身道。
来时,岳流萤已与后台乐人打过招呼,跳得便是那曲她最爱的疆场之舞。
她轻提起金缕鞋,放置一旁,赤足踏上花鼓。
南睢所处的是一个相对开放的时代,因此对女子赤足并无苛刻要求,甚至以之为美。
顾君墨早已在一旁看直了眼睛,口中喃喃念叨: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血色罗裙飘然旋转,玉石耳铛乱坠,绮袖飞旋,美眸流转间夺人呼吸。
伴随着鼓点的节奏,发出悦耳的响声,岳如嫣也不甘示弱,随着乐音将古琴弹奏起来。
前奏一出,不知是谁惊呼起来:“是《破阵乐》!“
原来,岳流萤天赋异禀,竟是无师自通地将见过的疆场之舞加以编排,与破阵乐的节奏相得益彰。
她仿似天生的舞者,俯仰之间,嫣红的裙褶随风飘动。
“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千步虹桥,参差雁齿,直趋水殿。”
岳如嫣眼角猩红,似是非常不甘,手中的琴弦随着鼓点轻拢慢捻着,弹得尚佳。
然而,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目光全部瞩在了花鼓中央的女子身上。
岳如嫣心中急且恼,故意弹得愈发急促。
可是岳流萤不仅丝毫没受到影响,还越转越快。
她的体力什么时候这般好了?
相隔数丈的殿台之上,皇帝顾渊远而望之,只觉如碧海潮生,鼓点恣意又澎湃。
他不由得热泪盈眶,想起了昔日金戈铁马打天下的时候。
他与顾千丞的母妃年少结缡,他在前线厮杀,她就日日于营中待他归来……
岳如嫣觑着众人艳羡的样子,越看越气,心中也慌得愈发厉害。
自己的琴声分明是无上雅音,怎么就没人侧目一下她!
手中的力道愈发加重,不明觉厉之下,竟然将一根琴弦遽然崩断!
正当众人无不沉醉在这铮铮升腾的战场乐气氛中时,却被突然的弦断声打断,生生都从幻想中被拽了出来。
众人不由得向岳如嫣投去不屑与鄙弃的眼光。
岳流萤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在众乐师的伴奏下,兀自踩着鼓点恣意起舞。
顾千丞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切,又转身睨了眼父皇,渐渐失神。
昔日母妃在献俘礼上曾作《破阵乐》,而后在他年少时,即死于宫闱内斗。
此去经年,良辰好景今犹在,斯人已去,却有幸再次得见此舞。
他不禁有些看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