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元国宏顺九年,初夏。
金兰城外的乐游山上,有一座广鸣寺,寺里香火鼎盛,终年隐隐白雾缭绕山头,进香许愿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但这一日不知为什么,太阳已经快升至中天,山道上也没见着个人影,冷冷清清的。
只除了山腰一处凉亭。
离凉亭不远的一处隐秘的树影里,锦缎白袍的男子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他身形颀长,眉飞入鬓,狭长双眼里半是锋利半是慵懒,手里抱着一个白团子奶猫,勾唇一笑时,魅惑近妖。
凉亭中争执辱骂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两边已经推搡着开始动起了手,但是男子还是悠闲看戏似的,如画的眉目半点不为所动。
终于,一声“轰隆”在山腰响起,大片飞鸟被吓得扑棱着翅膀朝远处逃走。
山腰安静了下来。
男子的表情,终于有了轻微的变化,他眼睛微微眯起,凝眸注视着倒塌的凉亭。
......
闻初宁来了。
她顶着一头鸡窝稻草,手扛着一根房梁站立起来时,赫然发现自己竟然置身在一个山间倒塌的茅草亭内。
亭子外面一堆女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闻初宁看着这些人身上古色古香的装束,不由瞳孔一缩,轻轻把手里的房梁放到一旁,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自己这是穿越了?
以后再也没有空调冰箱抽水马桶了?
闻初宁难过的想哭!
说穿就穿,要不要这么随便了!
她正在这神游天外,旁边一个丫鬟打扮的小丫头嚎叫着扑上来:“小姐,你怎么样?”
她那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像一道光劈开闻初宁的脑子,突然各种各样的记忆从她的脑子里涌了出来。
她惊悚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的装束,自己这是,魂穿?
那砸在架子底下的身体怎么办?不知道会不会变形断胳膊断腿的,多丑啊!
真是愁死人了!
她抖抖索索的看着眼前的膀大腰圆的小丫鬟,试探地问道:“细细?”
陈细细看着自家小姐那狼狈又懵逼,好一副被雷劈过的模样,粗着嗓子嚎哭:“小姐,你不会被砸傻了吧?”
她看着闻初宁的傻模样,认定自己小姐的确是傻了,话音没落,转身就朝那堆看热闹的人扑过去:“还我小姐命来!”
闻初宁“?”
你难道看出了什么?
你再看看清楚,人还搁这好好站着呢!
对面几个小丫鬟冲出来,一看陈细细那架势,顿时也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奋勇挡向陈细细。
奈何细细长得虽然五大三粗,但是到底三拳不敌四手,一番战斗过后,还是被那边几人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看陈细细被按得结实了,这时领头的丫鬟才站起了身,扯着手绢掐着腰,朝地上“呸”了一声。
“好意思叫的哪门子小姐,谁不知道闻初宁是怡红楼老鸨的女儿,当妈的就是只爬万人床的鸡,当女儿的早晚得女承母业。也不睁眼瞧瞧,就凭你们,也敢来污我家小姐的眼!”
是的,闻初宁不仅穿越了,还穿越到了一家连名字都没有什么新意的青楼,青楼老板娘是她娘,她是怡红院将来的掌柜的——俗称老鸨。
此时的闻初宁安慰自己,好歹是个掌柜的不是?
也算是有家族产业要继承!
而她穿越来的时机,正好是原身自不量力跟同知大人家的三女儿大打出手的时候。
来了就挨打,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闻初宁看了一眼人群中穿着明黄色衣裙的少女,正高昂着头颅傲慢地看着自己。
原身是真的作啊,她回忆了一下跟这位姑娘的过节,真的是一言难尽。
闻初宁出生在青楼,虽然出身不好,但是她娘却很是疼她。自小虽不是锦衣玉食,但吃穿用度,一样没有短过她,比真正的大家小姐也不差。
她从小长得好,粉白团子似的,谁看见都想上手捏捏她的小脸,实实在在担得上一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楼里姐姐们疼她疼的不得了,惯得不要命,好吃好喝什么都紧着她先,宠得没边。时间久了,不是小姐命却有了小姐那看上什么要什么的毛病!
自她看上了金兰城知府家的大公子王衍,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铁了心的要嫁给人家。三天两头登门拜访,各种死缠烂打,雪片似的情诗日日往知府家扔。
那王大公子只要一出门,她必是各种围追堵截,大街上就能闹着要跟人一拜天地。
那王知府是什么人家,怎么会娶她这样身份品性的女子进家门?知府一家人被烦的不胜其扰,换了彪悍的守卫在门口,再看见她死乞白赖的往门上来,直接就乱棍往外打。
闻初宁走不了门,就拾掇着她的丫鬟陪她去翻墙,怕进了院子被抓住要挨揍,就站在墙头上爬屋顶给王衍唱情歌诉衷肠。
闹得知府家里鸡飞狗跳。
一时丑样百出,臭名远扬。
这明黄衣服姑娘名叫丁彩盈,同知大人家的千金,和王衍算是青梅竹马。闻初宁这一顿操作猛如虎,到丁彩盈这里,算是真踢了老虎的屁股了。
原本因为身份差异,丁彩盈听到了闻初宁做的荒唐事,并不放在心上,就当是听个笑话。
但坏就坏,闻初宁长的太好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退去了儿时的娇憨,少女闻初宁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发如黑墨肤胜雪,一双眼睛顾盼生辉,笑起来那一对酒窝,能醉倒三月的春风,让人见了就挪不开眼。
就连那知府门前的彪悍守卫,使着十分的劲举起的棍子,落到她身上还能剩三分都是多的。
所以当丁彩盈看见过闻初宁长什么模样后,出于女人天生的直觉,立马生出了厚重的危机感。
而那王衍,虽然对闻初宁摆出了一副自视甚高,怎么都不会看得上你一介风尘女子的架势,但是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摸就会瞟上两眼。
这让丁彩盈发现后被气坏了,她不怪王衍心志不坚,只觉得闻初宁大白天就发骚勾人。
觉得世间竟有如此不要脸的贱人!
于是,双方这梁子就此结下了。
初时只是彼此看不过眼,你来我往的人身攻击,各自讽刺上几句。
一个说你也不照照镜子,怡红院出来的狐媚子,竟然也敢往我衍哥哥面前凑,要不要脸。
另一个就说该当照镜子的是你,就你长得那个样子,还是快别去吓着我们阿衍了,夜里做噩梦就不好了!
后来发展到拉着丫鬟站两排,伸出手一边跳一边相互指指点点,吐沫横飞的骂彼此的祖宗十八代,诅咒对方走路上时树倒了正好砸死、走河边被狗撵掉水里淹死、上楼梯脚底打滑被摔死。
彼此为双方搜集和发明了各种横死的方式方法。
到现在对骂已经满足不了她们了,于是双方开启了战斗模式。
这不,得知闻初宁出城到广鸣寺求姻缘,丁彩盈后脚就跟过来了。
两方人马在半山腰供人休憩的草亭子里相遇了,打仗毕竟不像骂架,只要嘴皮子利索,一个人可以顶几个。闻初宁只有陈细细一个丫鬟,所以很快落了下风,乱战中被一脚踹到了亭内柱子上。
那亭子经年的被风吹雨打,早就晃晃悠悠就剩最后一口气撑着了。此时众人一看不对,呼啦一声全部跑了出去。
但是闻初宁肚子上挨了一脚,慢了一步,还没跑出去亭子就塌了下来。
这一塌,闻初宁内里就换了个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