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绮定定地看着她娘,按下心头翻涌的巨浪,低声问道:“娘,起房子要用多少钱?”
她娘一听这话,觉得有戏,赶紧把人工材料各项费用一一算给绿绮听,最后笑眯眯地说了一个数字。
绿绮听了不置可否,只淡淡问一句:“那你们还差多少?”
她娘一愣,估计没以为绿绮还会再问出这样一句话,还以为她刚刚算出多少,绿绮自然就会认为缺多少。
她想了想,斟酌着跟绿绮说道:“燕子啊,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能不饿死就是好事了,哪还有结余。”
绿绮摇摇头:“我不知道家里情况,我只知道就你从我这拿回的钱也够一家吃饭了。”
她娘叹口气:“那从你这里拿的钱,不都是要急用才来找你要的吗?都是有用处的,哪能轮到买吃喝。”
绿绮苦笑着点点头,也不反驳,继续问道:“大哥马上要娶妻了,近日在做什么,他老大不小的了,也该去做事给自己存点老婆本了。”
“去了去了,”她娘眼都不眨地说道,“但这世道,卖苦力哪那么容易赚钱,不像你。你两个哥哥大弟弟们都不如你。”
她说不像你。
不像你。
这三个字像轰隆的雷声,响在绿绮的耳畔,震得她几乎满脑空白,几次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娘看见她脸色忽地煞白,伸头问道:“怎么了燕子?”
“出去吧。”绿绮最终说道。
“你说什么?”她娘急了,“你钱还没给我呢!”
绿绮捂着胸口说道:“我没有钱了。”
“你怎么可能没钱,半个月了你钱哪去了?”她娘逼上来问,
这时闻翠翠从外面进来,朗声说道:“还钱了。”
绿绮她娘转过头看向闻翠翠,皱着眉头不相信地问:“还谁钱了?”
“还账房的钱啊。”闻翠翠轻飘飘地说道,“她之前多次向账上借钱,说有了就还上,已经借了不小的一笔,账房这几日催的急,她这才开始还了一点。”
“你别胡说,之前那都是她赚的钱。”
“你是要去账房看看白纸黑字的画押吗?随时去底下看就行。还有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来怡红院唱个曲接个客,就能一下赚那么多钱的?你从哪知道的行情?要不要再去打听打听?赚点钱都能到她们自己的头上,当我怡红院是白养她们的吗?”闻翠翠厉声说道。
绿绮她娘慌了,过来就想拽住绿绮:“燕子,你说说话,那不都是你自己的钱吗?”
绿绮侧身躲过她,低头说道:“回去吧,还有,我不叫燕子,我叫绿绮。”
后来是小厮直接把要死要活一直闹腾的绿绮娘,直接抬起来送出了门,绿绮站在房门口,呆呆看着不住厮打挣扎,拼命辱骂她的娘亲,浑身一阵一阵的冷颤。
“婊子无情。”她呐呐地重复她娘骂她的话,泪水又落了下来。
但她到底不是无情之人,她娘也不是善罢甘休之人,一次次闹腾过后,她们最终彼此让步,达成和解,其实就是一开始闻翠翠说的方案。
闻翠翠知道以绿绮的性子,完全断了可能也不容易,所以最初给的方案就是一月固定给一次。自己能力范围内,帮衬一点就当给她爹娘养老了,至于这钱怎么用,那是她娘自己的事情。
如此也算是相安无事多年,绿绮每次都是把要给的钱放在账房,她娘从账房接了就走,两人根本不见面,所以也没了摩擦。
但是这会怎么突然又来闹了?
闻初宁手里接过食盒,果然听到前院有吵闹的声音远远传来。
“因为什么吵的?三姐姐没按时给她们钱?”闻初宁疑惑问道。
陈细细摇摇头:“不是,我听着像是因为小姐你让贴的告示。”
闻初宁一愣,马上明白过来,这是因为告示上写得那么多钱,她们觉得当初绿绮卖的太便宜了,这会过来闹想讹钱呢!
闻初宁给这一家不要脸的程度惊着了。
“我那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是从告示贴出之日起,这家人是想钱想疯了?告诉闻翠翠,要是往里闹影响生意,大可以打出去让人去报官。”
她没把这事情当什么大事,拿着食盒兢兢业业爬墙头去了。
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吃完饭回来,怡红院门口竟然还在吵。
闻初宁放下食盒,去楼上把团子放到了床上。这家伙自打贺镜渊说了不能别人抱,它就跟个贞洁烈女似的,说什么都不要别人抱了。
让闻初宁很是稀奇,它到底是怎么听懂一枝花的话的。
闻初宁去了前院,哭闹声越来越大,她走到大堂看了一眼,发现绿绮一家这次变聪明了,没有进怡红院,而是躺在了怡红院门口。
这样一来,怡红院不好当着来客打人,撵又撵不走,一家人就生生躺在地上,这次绿绮的几个弟弟也来了,人高马大的,一个不落地全睡在地上。
怡红院这生意还怎么做?
闻初宁走到闻翠翠身边问:“报官了吗?”
闻翠翠点点头:“官府的人还没到。”
闻初宁朝街头看看,到处是伸头看戏的人群,没有捕快的半个身影。
“报了多久了?”闻初宁问道。
“要说也该到了。”闻翠翠也有点着急,抬头也朝外面看了一眼。
闻初宁预感不太好,估计这事今天可能得她们自己解决了。
绿绮手足无措地站在自己爹娘弟弟面前,一个一个劝他们赶紧起来,有话好好说,但是显然没什么用。她那些弟弟们根本不拿正眼看她,绿绮要去拉他们,还一副嫌脏的样子避开她的手。
绿绮手尴尬地悬在半中,又去求她爹,她那爹一遍遍从鼻孔里发出冷冷的“哼”声,最后恨恨说道:“早知道养出你这么个不孝的,就该出生的时候,就一把淹死在桶里,省得白白吃了我那么多年的饭!”
从记事开始,家里的活就都是绿绮在做,洗衣做饭拎水打柴,样样都是她,从来都是她吃的最少,但是如今却只有她白吃了家里多年的饭。
那些年的辛苦和这么多年不断的补贴,在不知足的人心面前,到底是喂了狗。
绿绮缩回手去喊她娘,她娘一脚踢在了她的小腿上:“贱蹄子滚开,一天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你吃香的喝辣的就把老娘都忘了是吧?起来?你有多少钱让我起来?”
绿绮被踢的摔在了地上,她起身坐在地上哭着喊道:“我哪个月没有准时准点给你们钱?”
“那点钱你打发叫花子的吧?你看没看见她们现在告示贴了要多少钱买丫头?我把你那么贱卖是亏了多少钱?今天要不把话说清楚,把钱算清楚,就别想让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