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兰已经一年多没见过孩子了。
这是自己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生下来的孩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若说不曾想念,怎么可能?
她便是问谢长清那句话都问的很是随意,也并不期待什么回答,问完便小心地抱着孩子反倒了床榻内侧去。
而后莎兰便侧着身子躺下,手指拨弄着孩子白嫩嫩的脸蛋,心中高兴自不必说。
倒是好一会儿没理会谢长清。
谢长清默默地看着。
他们从尧城回京的一路上,也总是晚上睡在一处,然后早晨天亮之前谢长清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他方才看到莎兰倦怠又娇气地朝着自己伸手,便想好了留在此处,等天亮之前再离开的。
结果谢长清现在脱了靴,上了榻之后,莎兰一门心思拨弄孩子,看起来是不太看得见他了。
谢长清沉默了片刻后,主动开口,“把孩子放在中间。”
“也好。”
莎兰弯身去抱。
谢长清也探手去拎。
他长手长脚的,动作还比较快,莎兰刚弯腰,只觉得眼前一花,孩子被谢长清拎走。
等莎兰转过身来时,孩子已经被丢在两人中间的软塌上,依旧在呼呼大睡。
莎兰躺下,用手指勾着孩子的小手呢喃:“他睡的可真沉,长的也好……他在谢府那边待着可乖吗?你今日去看孩子,他是不是都不认得你?”
谢长清的手也落在孩子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拍,“很乖,母亲带的很好。”
谢长清又想起谢长渊那个拽他头发的女儿,补充道:“他比老五家的孩子乖巧的多,还很懂事,眼睛和你一样。”
“头发也是……说话的时候吐字很清晰。”
谢长清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轻拍着孩子。
莎兰听着,眸光也越来越柔。
无论她对着谢长清的时候是如何骄纵、乖戾、恶劣、懒怠,但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她离开京城这一年多里,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是孩子乖乖躺在她身边,拽着她手指玩的场景。
那时候决定了要彻底放弃谢长清,拒绝和陆上有任何联系,割断一切一切,也把孩子永远留在谢家,她心里不知道多痛。
像是身上的肉有一块被生生割了去一样。
谢长清看着她静静地盯着孩子瞧,琉璃般的眸子里似乎有水光浮动,心底一软,伏低身子,指尖拨了拨莎兰额角的发。
莎兰抬眸望向他,低声说道:“谢长清,那时候你找去海岛,我不是不要孩子,不是不想要你,我是要不起,我争抢不来……”
“她说我不走就让她父皇给你下旨,把整个海面上的异族小岛全部剿了。”
“你不遵就是抗旨,抗旨欺君罪连九族,你全家都要受牵连。”
“你虽然从未说过,但是我知道家人对你很重要。”
“那时候你妹妹到尧城去,只不过是多看了我们那些女子一眼,你就挡在她面前,好像看看我们就会弄脏了她一样。”
“我和你的家人比,就像你们秦人说的九牛一毛。”
“你不会为了我对抗那个皇帝,把麻烦带给你家人的。”
“所以我只能放手,只能走的远远的……”
谢长清把莎兰连着孩子一起揽在怀中,“傻子,你大约还没那么了解我。”
“我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勉强我。”
“家人的确很重要,可你同样很重要,再退一步说,下旨发兵剿平整个海岸不是一件小事,并不是某个公主去跟帝王提一提就能办得到。”
“陛下也非迂腐昏君,怎么会随意下那种命令?”
“就算当真陛下头脑发昏下了那种命令,可你是我的女人,生了我的孩子,便也是我的家人,我怎会弃你不顾?”
“我相信我的家人也会与我一同护佑你,而不是劝我为了家中宁静放弃你。”
就算当初宣武皇帝真的下了什么旨意,谢家也不是不能与帝王周旋。
莎兰怔怔地说:“是吗?”
她总是忘不掉元宵那晚谢长清撒开她的手,让她先自己回去时候的神情。。
因为谢长清在摇摆,所以莎兰如何敢拿全族人的性命去赌,赌一个无情的男人会在最要紧的关头还能选她?
离京是逼不得已,也是认清现实。
“是。”
谢长清回答的肯定,手指习惯性地绕上莎兰棕褐色的长发发尾:“我想等你忙完邦交的事情,我们就成婚。”
“我们成过婚了。”
“我是说拜天地,在我家人面前,成婚。”
莎兰瞅着谢长清,淡淡地说:“好麻烦,不要。”
“……”
谢长清暗暗地吸了口气。
和莎兰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谢长清大约也能分辨出,她什么时候是真的不要,什么时候只是在恶劣地故意逗闹他。
比如这个时候,莎兰尾音轻扬,明显是故意拒绝,看他反应。
因而谢长清很是淡定,沉默了一下继续说:“我让家中现在就准备,看看日子,确定好了告诉你。”
莎兰轻笑:“谢长清,我说了不要。”
谢长清直接当做没听到,“就这么说定了,睡觉吧。”
话落谢长清把毯子给莎兰和孩子裹好,闭上了眼睛。
莎兰喊了他好几声,他都不应,这个时候有点拒绝交流的意思了。
莎兰失笑了一声,手指戳他好多下。
谢长清不厌其烦地把她的手塞回毯子也好多下,最后便在这番无声却又默契的逗闹之中,莎兰抱着孩子睡着了。
谢长清却是困意全消,躺在莎兰和孩子身边,静静地看着那熟睡的容颜,想着莎兰方才说的话。
这个小姑娘,看似性格恶劣乖戾,攻击力十足。
但实则内心敏感易碎。
她想的多也足够狠绝。
谢长清现在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当初不去海岛找她,之后不去儋州见她,不往宝靖山庄走动,那她就绝不会再来找自己。
她对别人狠,对她自己更是狠。
竟能硬生生斩断一切,割舍一切……明明才这么小的年纪。
谢长清越想越是觉得心头压抑,呼吸沉闷不适。
他侧了侧身子,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把怀中的女子和孩子揽紧了一些,享受如今的温暖,以便让那些不适一点一点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