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布政使一听,立刻让苏娴去找苏妙过来,苏娴巴不得让苏妙出来认一认丰州官府的,以图日后多几个稳定的大户,含笑去了。八一?中??文网?w?w?w?.
此时厨房工作已接近尾声,苏妙跟着苏娴来到竹包厢,净明法师正在讲新故事,见她来了,上下打量两眼。一个清秀俏丽的年轻姑娘,穿着棉布衣裙,长高高地挽着还用带束住,因为是个庖者,她未施粉黛,连饰也没有戴,看上去清清爽爽,文静可人,与别家养在闺阁中的女子确有不同。
苏妙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净明法师将她看了几遍,笑问:
“小姑娘是丰州本地人?”
“回法师,小女出生在长乐镇,幼时随父母来到丰州,算起来也是丰州人了。”苏妙笑答。
“地地道道的丰州人竟然会做牛肉,我还道丰州人只知道吃清江里的鱼虾哩。你这牛肉做的好哇,就连梁都那些自认为会吃牛肉的人家也没你这个牛排做得香!”净明法师捋着胡须赞道。
“多谢法师夸奖,法师游历全国,见识广博,小女的手艺能得法师青目,小女深感荣幸。”
说话时的语气模样端的是知书达理,既显得不卑不亢,又会让人觉得她是因为被认可由衷的觉得开心,而不是刻意去奉承夸赞她的人。
净明法师捋着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微笑道:
“你这儿的副厨长可是梁都人?”
“是。”苏妙一愣,心里奇怪他怎么会知道?
“这道鼎湖上素做得好,能做出这样精细的菜肴也算名厨了,请这样的人必费了许多工夫吧?”净明法师一双眼睛笑着,笑的时候很像没睡醒的样子。
“并没有费什么工夫,他是自己来的,而且,做这菜的人是小女的未婚夫婿。”苏妙笑眯了眼,很自豪地说。
净明法师一愣,眼里的笑意似乎比刚刚明显点了:“这人是你的未婚夫婿?可真?”
他问得有点奇怪,苏妙点了点头,笑道:“是真的。”
净明法师又一次将她上下看了一遍,笑得连长胡子都抖动起来了,顿了顿,高声说:
“今儿这餐吃得舒坦!好!拿笔来!”
他话一出口,苏妙诸人均心中大喜,门外边早就准备好了,苏烟亲自端进笔墨来。净明法师站起身,接过狼毫笔,站在自己身后那片雪白的墙壁前捋着胡须思索一阵,对着苏妙和蔼地笑问:
“你想要写点什么?”
“法师随便写,想写什么写什么,高兴写什么就写什么!”苏妙无法抑制心中的喜悦,这感觉就像是被当世有名的美食评论家认可了一样,心潮澎湃,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叠声说。
净明法师思考了一阵,忽然睁开眼睛,挥毫泼墨大笔一书,在特地打磨过就为了等待这一天的雪白墙壁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
丰州第一楼。
五个洋洋洒洒的大字落入眼帘,恍若敲响铜钟的槌,耳朵边回荡着一连串响亮的回声。不单单是苏妙,在场的每一个苏记人都从内心深处感觉到雀跃、激动、欢喜,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亮的,所有人的内心底都涌起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却真心为这一行字感觉到深深自傲的心情。
苏妙非常开心,自重操旧业以来这一次是她最最开心的一次,对于他们苏记来说这是跨出重要一大步的时刻,对于她的从业生涯来说这也是她职业生涯的一次重大跃进。她有种平坦的阳光大道很快就会到来的预感,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没见过世面,她努力压抑下内心的激动,礼貌地向净明法师道了谢,并吩咐人上最后的点心,林嫣手制的千层糕。
宴会至天黑后方散,头一回接待如此隆重的客人,虽然工作量和平日里根本没法比,无论是伙计还是后厨却都觉得分外疲惫。
简单打扫过后苏妙就让他们散了,自己一个人站在竹包厢里,双手抱胸看着墙上的题字嘻嘻地笑。单是“净明法师”这四个字的落款就价值连城,这其中的潜在价值无法估量。净明法师在岳梁国属于最有名的学术型偶像,这在偶像鲜少的年代相当罕见,这一次的题字相当于明星效应,只要在这次的舆论中稍稍推波助澜一下,他们苏记品鲜楼是“丰州第一楼”这则消息就会很快扩散开来。虽然这一次或许只是净明法师酒后的心血来潮,但传的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而她定会把这里面的水分努力挤干,她一定会努力让她的苏记变成名副其实的“丰州第一楼”。
雄心勃勃地点点头,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回味探进头来无奈地道:
“别再傻笑了,你已经看这行字看了有半个时辰了!”
苏妙望了他一眼,吃吃地笑起来,弯着眉眼凑过去,很想将自己现在开心愉快的心情传染给他,于是用肩膀头在他胸前上上下下地蹭,用软绵绵的声调不停地唤道:
“小味味!小味味!”
回味的嘴角狠狠一抽,无语地看着她高挑的个子却猫似的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过了一会儿,说:
“停下来,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苏妙向他的脚面子狠狠地跺过去!
回味伶俐地躲开。
“先处理正事吧。”回味说。
苏妙看了他一眼,嫌弃他太不会看气氛,头一扭哼了一声,踏着步子走开了。
回味无语抚额,轻叹口气。
苏妙坐在一楼大厅里,同喜端了煮高汤的锅来,盛出来挨个分给在场的人。
苏妙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她的味觉天生灵敏,眼眸微沉。
“白天时我看见周诚趁人不注意凑到汤锅边上把一把白花花的东西扔进汤锅里,我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同喜解释说。
“是猪油。”苏妙淡声道。
回味放下喝了一口的汤,端起手边的茶杯面无表情地漱了漱。
“是有点猪油的味儿。”程铁闭着眼品了半天,亦赞同地点点头。
“他干吗要往汤锅里扔猪油?”苏婵迷惑不解地问。
“今儿来的是清衣族,清衣族忌猪身上的所有东西。”程铁回答,“给清衣族人吃猪油,他们会宰了你。”
“这么严重!”苏烟惊骇地问,有点怕怕的。
“他们的规矩是很严格的。况且那净明法师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若是因为这个惹怒了净明法师,咱们苏记可就没好日子过了。我就说那小子不安好心,这些天的老实全是装的,那个小杂种祸害完老东家还不够,狼心狗肺还要来祸害二丫头,幸亏二丫头没信他,这次绝对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还以为我那锅汤做的太过火了。”同喜的愧疚感终于烟消云散。
“不过火,你把他的胳膊烫烂了才好!”程铁气冲冲地道。
“我就知道,白眼狼永远是白眼狼!”苏娴翻了个白眼,看着苏妙说,“你该不会还想把他留在苏记吧?”
苏妙微微一笑,不答,站起来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道:
“你们知道这件事就行了,这次的事谁也不许传出去,以前怎么对他今后继续怎么对他,接下来,我想要不了多久了。”她模棱两可地说完,转身,径自去了。
“什么‘要不了多久了’?”苏烟狐疑地问。
苏婵看了他一眼,手一摊。
回味默不作声地起身,也要往后院走。苏娴看了他一眼,道:
“喂,小回儿,你倒是去跟她说,把心怀叵测的人放在身边没好事,别让她闹过头了。”
回味脚步微顿,漫不经心地答了句:“她是掌柜的,我只是个打下手的。”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娴的嘴角狠狠抽了抽,盯着他的背影咕哝说:“你对自己的定位还真精准呐!”
一品楼。
郑德已经喝得两眼赤红,蒲扇似的巴掌在桌上重重一拍,舌头都拎不清地大声叫嚷道:
“真是岂有此理!净明法师本来该由咱们一品楼来接,他们苏记算哪根葱!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领着一帮虾兵蟹将也敢来跟老子争,就他们那只会偷咱们一品楼的手艺,我呸!净明法师也老眼昏花舌头麻了,竟然给苏记题了个‘丰州第一楼’!丰州第一楼喂,谁不知道丰州第一楼那是咱们一品楼,他们一个才开了还没一年的酒楼算哪门子第一楼,他们也配!岳梁国这么大,还真没几家敢跟咱们一品楼叫板,那个不识好歹的死丫头,上次还让老子出了那么大的丑!”
他灌下一大口酒,酒杯在桌上敲得哐哐直响:
“还有佟染也是个没用的玩意儿,说什么徐知州已经定下苏记了,之前的准备只得作罢,什么叫‘已经定下’?什么叫‘只得作罢’?咱们这么大的一品楼被苏记那么一个小破楼子给顶下去,他身为总管都不觉得丢人吗?还‘衙门已经决定了,虽然很遗憾但也没有办法’,呸!没办法才要想办法,佟家什么时候在官府面前这么怂过!老子早就说过他不成,仗着自己是嫡子,老子那外甥还是长子呢!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这种东西就应该趁早调离丰州别阻碍了一品楼在丰州的展!”
于升赔着笑,讨好地为他续了酒,小心翼翼地道:
“厨长说的是。不过虽说净明法师对苏记的厨长很是欣赏,已经决定这几日的三餐全部由苏记打理,咱这次可算是被苏记踩了一脚,但还有净明法师离开丰州前的送行宴,在送行宴上咱们一品楼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输的。”
“你说的没错!就连你都比佟染那小子强!”郑德醉醺醺地说。
“厨长,我倒是有个主意,上次咱们的仇还没报呢,苏记那死丫头偷我们一品楼的东西,这一次咱们也该好好回敬她了。听说净明法师对她的手艺很是喜欢,咱们不妨把她的手艺也拿来,净明法师自然惊奇,到时候咱们就装作不知道说这菜本来就是咱们一品楼的。咱们可是几十年的老店,厨长又是几十年的名厨,在外人眼中这样的厨长根本不会对那种黄毛丫头上心,到时候那丫头才是小偷的结论就会坐得实实的,到了那时那丫头必会身败名裂!”
郑德的脑子晕晕乎乎的,闻言陷入沉思:“你说的倒轻巧,老子又没去吃酒席,光凭传出来的老子哪里能知道她那天到底做了什么菜。”
“厨长,你忘了,品鲜楼的周诚此刻正在苏记呢,他被佟染踢走,苏记又不待见他,只怕这时候正忧闷。若厨长能主动接近,稍微给他许点好处,还怕他不会替厨长办事吗?”
郑德思索了良久,越思索越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点着头笑道:
“你这老小子有点心眼,周诚,老子还真把他给忘了!”他眯着眼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墙壁,皮笑肉不笑地笑了起来。
凌源街。
品鲜楼。
“净明法师给苏记题字‘丰州第一楼’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丰州,正有向其他地方传播的趋势。在丰州,已经有不少净明法师的信徒慕名前去,苏二姑娘把竹包厢的价格提升了从前的十倍仍旧供不应求。一品楼和品鲜楼二者合力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苏记,如今却变成苏记一敌二就快要平手了。少爷宣布接风宴承办权被苏记夺取之后一品楼那几个人很是不满,听到这个消息现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另外从结果看,周诚那边已经失败了,而且还严重烫伤。”佟飞笔直地立在花梨木长桌前,面无表情地低声通报道,又平声补充了句,“让他潜回苏记这一步棋好像没多大用处。”
“目前为止本来就没有用处,苏妙又不是傻子,身旁还有那样一个男人,谁会傻到放弃山珍回头继续去啃野菜。”佟染仔细地擦拭着手里的钢刀,似笑非笑地说,“只有周诚那个傻子才会相信自己魅力无敌,三言两语就能让从前的女人回心转意。”
“那少爷为何还要把他赶回苏记?”
“等着吧,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佟染放下绸布,在昏黄的灯光下举起那一柄寒光灼灼的片刀,望着上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