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草长莺飞二月天,如今却是风雪未退,寒冷依旧。
近乎二十年间,西北道的甲车驰道,也终是出得西北,犹如无数条血管一般,向着诸道诸州蔓延而去。
这个过程漫长且繁复,耗费的人力物力之大,若非西北道有鲸吞天下之富,只怕都做不到。
在这个过程之中,诸多大小世家怨声载道,反抗冲突几无断绝,
而另一方面,以工代赈,又不知新起了多少座小城,让几多人渡过那越来越酷烈的寒冬。
呼呼~
寒风之中的龙渊王府,显得冷冷清清,一条长街之隔,龙渊道衙则是热火朝天。
自十六年前,龙渊老王妃乾刚独断,于麟龙王之后献出全境之后,来自西北道的诸多大臣,已陆续入驻道衙,十多年过去,已是走上正轨。
不过,与其他道州的同僚不一样,龙渊道衙的诸多长官,每行大事,都会小心的规避龙渊王府,尽量减少于后者的冲突。
这在如今天下都是极少见的,因为出自西北的官吏,风格都极为强硬,依着法度,不徇私情。
但在龙渊道如此行事,无论道衙的诸多官吏,还是西北道王府之内,都并未表露任何不满。
这不止是因为龙渊王府内有着新晋的武圣,更因为……
“诸位皆是应告示而来,想必知晓此行的目的,但本官,仍要告诫一二!”
道衙前厅,十数個或作僧道打扮,或着短打长袍,或老或少的神通主,垂手而立,
听着上首处,龙渊总督方寒训话。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万万不能,伤到小世子分毫,否则,休怪本官无情!”
方寒神色肃穆。
“我等谨记!”
一众人面面相觑,却皆是点头,只是不免有些诧异,这位总督对龙渊王府的家事,怎么如此上心……
“好!”
方寒点点头,这才领着一众人,向着龙渊王府而去。
远远地,已有人在街口迎接,寒风中,越发苍老的张文安见得众人,老脸上挤出一抹笑来。
“劳老人家相迎,方某之过也!”
方寒快步上前,搀起张文安,为他介绍身后一众人:
“这些位,皆是来自诸道州,乃至于塞外的神通主,皆极为精擅治病救人之神通……”
“有劳总督费心。”
张文安出声感谢:
“多谢,多谢了……”
“老人家客气了。方某赴任之前,王妃曾多次交代此事,真个要谢,也还是谢过王妃吧。”
方寒不敢居功,连连摆手。
听得两人交谈,身后十多个神通主皆是心中异样。
回想着江湖传言中龙渊王府这位与那位的交情,心头不由得浮想联翩。
“停!”
突然间,方寒身躯一震,大袖扬起,直将身后十多个神通主都掀了个踉跄,身不由己的转身。
“总督?”
“大人?”
一干神通主神色皆变了,方寒却没有任何解释,沉声道:
“走,全都走!”
“啊?”
几个神通主惊疑不定,却又不敢拒绝,只得原路回返。
“总督这是?”
张文安有些诧异。
“没,没事……”
方寒连汗都不敢擦,只是躬着身子,好似在等待什么。
“嗯?”
张文安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刚想说话,就被方寒拉住了衣袖:
“老人家,等等……”
张文安本不想理会,但禁不住他拉的死,几次挣扎都没挣脱,也只得无奈止步。
笃笃笃~
清幽的小院中,木鱼声有节奏的敲着,僧堂之内,老王妃默念佛经,转动佛珠。
某一瞬间,她似有所觉,眼皮微微一颤,却也没有动作。
倒是一房之隔,斜躺在床榻上的裕凤仙眸光一拧,按住了床头的青龙偃月刀。
但下一瞬,她的身子就是一僵,捏着刀柄的五指猛然攥紧,手背上几乎暴出了青筋:
“你来干什么?!”
呼~
形若鬼魅,随风而来。
杨狱一抬头,就瞧见横刀在前的裕凤仙。
东龙道果,不熄神通,拥有着世间难寻的磅礴生机,一别二十年,她仍如初见之时。
“走,走,走!”
裕凤仙横拦在床前,好似护犊的母兽,张牙舞爪,极尽恐吓之能事:
“再不走,老娘可就要动手啦!”
“你……”
杨狱反应过来,顿觉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怕我抢你儿子?”
“这是我儿子!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见他目光游离,裕凤仙顿时紧张的不得了,青龙偃月刀上都有金光涌起:
“你想要儿子,找你家王妃生去!别来抢我的!”
“……”
杨狱有些无言以对,好半晌才组织好语言:
“我只是听说你儿子似乎有些不对,顺路来看看,别无其他意思。”
“是吗?”
裕凤仙满脸狐疑,但还是犹犹豫豫的让开。
床榻之上,躺着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四岁的幼童,他抱着木刀,睡得香甜。
一眼瞧去,他眉眼之间,像极了他炼化‘偃月刀’时,曾见过的裕凤仙小时候。
【张玄】
【寿元:3/1001】
【命格:光阴龙雀(玄鸟)】
【命数:五紫三金一红一青一黑】
【对话古今(深紫)、命应玄鸟(淡紫)、神通龙子(淡紫)、寿元绵长(淡紫)、光阴所钟(淡紫)、
耗灵之体(深金)、天资聪慧(深金)、祖辈余荫(深金)、板肋虬筋(深红)、时运加持(深青)、
先天不足(黑)】
【状态:恢复中】
【神通龙子:东龙所育,龙性生灵,先天跟脚大幅度提升……】
【耗灵之体:神通孕育之灵,本无血肉之躯,天生可吸纳灵炁,但成长所需灵炁,也多过常人十倍……】
【光阴所钟:光阴钟爱之子,岁月在他身上放缓数倍,一年寿元,可抵得上常人数年……】
……
眸光中诸般文字流水般划过,杨狱微皱的眉头,也自平缓开来。
只是,通幽之下,他居然也有一条命数,无法窥探到。
‘对话古今……’
“他每天要睡十一个时辰,而且,长得很慢……”
放下刀,裕凤仙脸上就有些忧愁。
“他这是……”
杨狱斟酌着语气:
“算是先天不足。”
“先天不足?”
裕凤仙一愣:
“二十多个月,还先天不足?”
‘七年还差不多……’
杨狱心中腹诽一句,却自然没有这么说,而是提及这孩子生来特殊,需要极多的灵炁温养。
“所以……”
裕凤仙好似明白了:
“他,只是饿了?”
“……这么说,也不算错。”
杨狱还能怎么说?
他有心上前细细查看,但裕凤仙防他颇深,好似怕他抢孩子一样,最终,他也没能靠近床前。
只能远远的将身上积攒的灵炁渡了一些过去,见他气息越发平和,坚韧,方才停手。
“快的话,三五年,慢的话,之多十一二年,他大概就能和正常孩子一样了。”
杨狱稍稍计算了一二,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
裕凤仙这才松了口气,随后,连推带搡的将杨狱赶出房门。
这才说起当年,自家孩子突然出声的事情。
“他说,他在二十九年之后与你对话,并让你告诫我千万不要突破十都?”
回想着他命数之中的那道深紫色‘对话古今’,杨狱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
突破十都之前的所有关隘,包括先成武圣的缺憾,他都有了弥补的法子。
可以说,只要他想,立时就可突破。
只是……
“嗯,是,是他说的。”
裕凤仙点点头。
这番话,她当时也没理解,但确实全部记了下来,此刻也没有缺漏。
“他好似提到一个‘陆’字,会不会就是邀你去方寸山的那个什么陆沉?”
裕凤仙猜测着:
“难道说,你突破十都,还会与那什么陆沉有干系不成?你突破,又不是他突破……”
“或许……”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狱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在裕凤仙传信之前,他始终是以为陆沉是要逼他强行突破人仙,为此,甚至将灵肉合一也传给了他。
但未必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他算准我根本不会受人胁迫,刻意如此,反而是想让我突破十都?’
诸般念头发散,杨狱一时之间也无法猜测出陆沉的真正意图……
“话就这么多了。”
见他沉吟不语,裕凤仙打了个哈欠,就要回房,冷不丁杨狱出手一指,将其点倒在地。
“你?!”
昏沉沉睡去之前,裕凤仙只觉丝丝缕缕的清凉之气涌入体内,隐隐间,好似听到他说:
“……以后,多长点心……”
???
偷袭我不算,还要羞辱我?!
……
……
杨狱不认为陆沉强过自己,但王牧之等人的话,仍是触动了他。
因而,他用了一十六年,自西北出,横扫天下诸方势力,至神都而返,以酷烈手段扫灭了诸多威胁。
并先后见了余景、王牧之、秦厉虎、姜五、裕凤仙等等人……
并在一个雪夜,来到水云关。
深夜的水云关将军府后院,摇曳的灯火下,徐文纪伏案书写,某一瞬间,他似有所觉般搁下毛笔,神情复杂的看向窗外:
“你来了……”
敲门声,随之响起:
“弟子杨狱,拜见徐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