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沧江自大周西北的朱雀山发源,流经宾州、肃州,又从京城以东南下洛州,距京城最近的南沧渡口坐落在万年县东南,从明德门出发,车马快行三四个时辰才可到达。
这日秋光晴好,行至午初,谢星阑在一处山村茶舍喊停了队伍。
至此刻,秦缨方知走水路实在明智,她们乘马车拖慢了行程,一路上的补给食宿亦难周全,且只是乘车疾行了两个多时辰,她和白鸳便快被颠散架了,若如此赶半月路,实难想象何等疲惫。
待入茶肆落座,谢星阑随意要了茶点后道:“茶舍简陋,暂做歇息,再走一个时辰便可到南沧渡,上了船便安生许多。”
白鸳有些嫌弃地打量了茶肆一周,见茶碗茶壶送上,便要为秦缨清洗茶盏,秦缨笑着制止她,“都是干净的,到了外面不比府里,咱们也粗豪些。”
白鸳呐呐点头,“是,县主。”
谢星阑亲手给秦缨倒茶,“出门在外,换个称呼。”
白鸳眨眨眼,“是,小姐。”
秦缨也觉如此最为稳妥,谢星阑这时从袖中拿出一细白瓷药瓶放在秦缨跟前,“你未走过水路,此番许要晕船,这是备好的丸药,你与白鸳服下,到了渡口登船少遭些罪。”
秦缨有些意外,拿过瓷瓶打开,里头果真数十粒丸药,她倒出两粒分给白鸳,待服下之后才道:“昨日才定下章程,何时备得药?”
谢坚与沈珞几个坐在隔壁桌案上,闻言立刻道:“县……小姐您有所不知,昨日公子离开侯府便吩咐人去渡口定船,又令人去备药,是早便替您想好的,本来小人也以为要走陆路,不想——”
谢星阑眼风扫过去,谢坚话头一顿,忙捧着茶碗饮茶,见秦缨将瓷瓶收在自己袖中,谢星阑便道:“我常在外行走,自然知道途中有何波折。”
秦缨正要开口道谢,茶肆的老板娘端着点心面饼走了过来,“小店食物粗陋,尚可果腹,还请公子和夫人莫要嫌弃……”
这等乡野茶肆,本就是客旅歇脚之地,吃食自难精细,老板娘见秦缨与谢星阑衣饰华贵,这才多言一句,但此言刚落,在场众人神色皆是微变。
白鸳眉头一竖道:“您看差了,这是我们小姐,并非夫人!”
刚放下碗碟的老板娘一愣,忙道:“小人眼拙了,请小姐恕罪——”
秦缨面不改色,此刻摆手作罢,待老板娘走远,白鸳无奈道:“这妇人也太不会看眼色,怎能生出如此误会?”
谢星阑面上无波无澜,秦缨看了眼他,也不以为意道:“谢大人他们未着公服,这世道亦少有年轻女子与男子同行,自然容易误会,她们不认得咱们,没关系的。”
白鸳噘噘嘴,“便不能以为是兄妹?”
谢星阑将桌案上的碗碟往秦缨跟前推了推,“先用饭。”言毕又看了眼白鸳,“此番离京暂掩藏身份,以免行事不便,旁人皆过客,爱怎样想随他们去吧。”
谢星阑言辞沉肃,极能说服人心,白鸳一听反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她抿了抿唇,只好轻声应下。
用完午膳,秦缨不多歇息又上了马车,一行人沿着官道直奔东南,一个时辰之后,可供两辆马车行走的黄土道上忽然车马人流密集起来。
谢坚轻喝道:“公子!快到了!小人先去找咱们的人接头!”
谢坚催马,不多时便没入了人群之中消失不见,秦缨半掀了帘络朝外看去,只见通往渡口的方向汇集了不少运货的牛车,而络绎不绝的人潮中,有不少带着家小的,衣饰富贵的商绅和裙钗精美戴着帷帽的贵妇人,更多的是面庞被晒得黝黑,一身粗布短打正辛勤搬运的码头工人……
马车速度减慢,迎面而来的风沁凉腥潮,秦缨越过人群,往远处高耸的桅杆看去,停靠在渡口码头的楼船不少,在楼船之后,是浩荡静谧的云沧江水滔滔南下。
谢坚回来得很快,“公子,我们要的船定好了,此船直达楚州慈山县,中间除了补给,不做任何靠岸停留,只凭此便要少耽搁两日功夫!”
谢星阑和秦缨闻言眉眼微松,皆是满意,待跟着谢坚到了码头边上,果然看到几个着便装的翊卫等候在岸边,几人身后停着一艘两层楼船,数个船工正准备起帆。
见到谢星阑,其中一人上前禀告道:“大人,小人们来的时候这艘船上只有一位南下的公子,也是往楚州去的,他不愿客船多做停留,老板正犯难之时,小人将剩下的仓房尽数包下,船老板自是乐意,都安排妥当了。”
谢星阑吩咐人搬秦缨马车上的箱笼,不多时,将车马交给翊卫,自己一行自浮桥登船,船老板是个三十来岁名叫付彪的中年男子,心知谢星阑和秦缨的身份非富即贵,毕恭毕敬地前来行礼,又亲自将二人引向二楼仓房。
这楼船共有两层,二楼仓房宽敞,一楼与船底则逼仄狭窄的多,若所有船舱挤满,可乘近百人,如今加上船工和那已经登船的客人及其随从,也不过三十来人,自十分宽余。
付彪站在二楼道:“二楼的仓房皆是宽敞,如今有五间空着,最尽头的那两间已被先头那位公子包下了,不过你们放心,那位公子也是个斯文人,这半日了都未有何吵闹之声。”
付彪说着打开一处仓房,只见房内整洁雅致,清爽宜人,谢星阑进仓房看了两眼,又命人去船上各处查探,待查探之人返回后,才指着中间两间仓房道:“我与秦缨住在这两间,其余人各自住下,尽快启程。”
谢坚心知谢星阑不愿秦缨的屋子与外人挨着,很快安排自己人住入另外三间仓房,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楼船扬帆而动,缓缓驶离了码头,待行至江心,船速变快,船身也摇晃起来,秦缨和白鸳有些不适,但因提前服了丸药,尚可忍耐。
此时日头西斜,天色昏黄,稍作安顿后,秦缨走出了仓房,如今深秋时节,两岸山峦层林青黄相间,远看如画一般,秦缨看了片刻风景,一转头看向了隔壁的仓房,只见其房门半掩着,却不见谢星阑之声,她眉头微皱,正想上前探看谢星阑是否在房中,却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两声轻呼。
江风呼啸,流水汤汤,秦缨未听得真切,便狐疑地转身看过去,这时,又一道声音响了起来,身后靠着仓门的白鸳道:“小姐,似是女子之声?”
秦缨颔首,“还是尽头那间屋子传出的声响。”
白鸳不由撇嘴,“肯定是那公子带着的婢女。”
秦缨应是,可忽然,她迟疑道:“不过刚才那一声,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白鸳一惊,“这怎么会?”
话音落下,隔壁仓房门被打开,谢星阑从中走了出来,他随着秦缨目光看过去,轻声道:“适才谢坚已经找船工探问过,此人上船之时,身边跟着的随从是两个小厮,且是京城人士,又何来的女子之声?”
秦缨立刻道:“我未听错。”
一旁白鸳也连忙点头,谢星阑蹙眉,抬步往廊道尽头的仓房行去,还未走到跟前,便听见房内传出隐约的呻/吟之声,他眉头越是骤紧,走近敲门道:“打扰了,有一事相询,还请公子出来一见。”
话音落下,先前还窸窣有声的仓房忽然安静下来,谢星阑觉得不妥,再度敲门,这动静引得其他翊卫纷纷出来围看,谢坚更道:“什么船客,难道还不能见人吗?”
谢星阑未语,见屋内仍无人回应,谢坚干脆道:“难不成是做贼心虚?能乘这样的客船,还能一次定下两间仓房的,必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怎如此畏缩?”
众人面色严峻,都未想到遇见此等古怪,就在这时,仓房内又传出几道微弱声响,谢坚眉头一竖,“这是真不敢出来见人!”
话音落定,他要继续上前叫门,可这时秦缨面色微变道:“等等,我来——”
她阻止谢坚,自己走到了门口,又轻敲门板,“船已经走出数十里了,何故还躲着不出来?”
她语气熟稔,听得众人一愕,屋内也安静得落针可闻,然而才静了不到两息,屋内又生响动,大家都听得仔细,因此那呕吐与抽泣的声音格外分明。
秦缨眉头大皱,赶忙喝道:“快开门,芳蕤,我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