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祁凤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得了耳疾。
大长老所说的掌门故人有伏魔这方面的奇能,但并非修士,正好对应戚蓉的香灰验尸和天生的感应能力。
好巧不巧自己又被她所救,加上此前司宸的猜测,眼前一切似乎变得顺理成章起来,脑中翻涌出的各类线索飞速连接,得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结论。
祁凤内心是有七分信了,嘴上却不依不饶:“如何自证?”
“余音小鹤能从你说的那个幻境出来,不代表还能进去。”戚蓉拍了拍裤腿,站起身,道:“自证不了,不过我可以勉为其难带你找到那个魔设下的幻境,喏,看见那副棺材了吧……”
祁凤朝她手指指向的地方看,正是那口朱漆棺,或者说这或许是个可以穿梭空间的容器,她靠它来此,可为何离开却定要捎上这丫头片子?想到这里,祁凤心中暗自估量,犹豫未决。
见她不语,那小姑娘就直接转身往朱漆棺去,二话不说躺了进去,一道清亮高亢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从棺木中传出:“祁凤师妹,你还能不能行了?”
祁凤拧起眉,对她如何知晓自己名姓的事毫无兴趣,有些不悦地往棺木方向走去,此时,一旁的棺板突然像感应到棺中有人,猛地凌空飞起,向着朱漆棺而去。
真是嚣张!她心道,这里的魔物一个两个怕不是都在挑战她的耐心!
祁凤忍不住啧声,眼神狠戾起来,收阵于掌,身形顿化金光,说时迟那时快,棺板压上朱漆棺的前一秒,她拢起五指,月轮之中的鬼尸即在一片哀嚎声中悉数灰飞烟灭,而她的耳边,只回荡着戚蓉喊“小师妹”的余音。
……倒也不至于叫这么大声。
祁凤揉了揉耳后,心里暗暗腹诽:这戚蓉哪有半分师尊的仪态,难不成苍溪洲是尽养些了野猴子吗?
戚蓉较祁凤矮一个头,身材姑且也算娇小,躺在她身侧却挤的人难受,她出于素养没有说话,但眉头还是紧得跟上了锁似的。
这朱漆棺在她们躺进来之后,便又快速旋转起来,祁凤捏了个安定诀才不觉恶心,想到戚蓉的□□凡身,大发慈悲地说了句:“难受就来握住我的手。”
戚蓉没有出声,手却自觉伸过来了,与她十指相扣着,祁凤心里笑她,小姑娘装得再怎么老气横秋,说到底也还是个普通姑娘家。
她的手倒是不小,也并没有像书文画本上说的那样柔软无骨,想来是常年给人打棺材,手上起了一层薄薄的茧,这掌心也是一片冰凉。
祁凤将灵息一丝丝地输入她体内,直到朱漆棺的转动停下,棺板开了一条缝,她才收回自己的手。
棺外仍是一片敲锣打鼓、鞭炮齐鸣的声音,送葬的队伍却似乎已经停下来了,忽然,她心里一阵不妙,果不其然,混杂着草木淡香的白色烟雾,倏然从那条缝中透了进来!
世人都说人死如灯灭,入土方为安,想不到这些傀儡思想还挺超前,她对火葬没意见,然自己躺在里边儿就是另外一回事……她又一掌拍飞棺板,手抓在戚蓉肩膀,将人一把拖出。
此时这些傀儡才有所动容,朝她而来,不知为何,祁凤突然就回头看了一眼,即见那被熊熊烈火包起来的朱漆棺木之中,原来消失的红衣女子正躺在里面,手中抱着断剑,沉睡的面容安详而美丽,却看得她心里一阵恶寒。八壹中文網
两人甫出,送葬傀儡就像狼群盯上了落单的羊,戚蓉被红衣女子魇住,祁凤给她输了灵息才转醒,她方睁眼,就愣是被眼前的场景给震住了。
“这……这什么情况?”
祁凤抓着她的肩膀与她并身立在石牌坊上,楷柱周围都聚满了傀儡,有些还甚至要顺着石柱之上雕刻的龙纹爬上来。
傀儡无论高阶低阶,基本都没有自己的意识,具体会做出什么事来,全看施术者意图,季青的忠告言犹在耳,加之身边带着戚蓉,祁凤当机立断,敌不动我不动!
季青的小鹤说过,司宸已脱出,表示这个施术者他并不针对他们一行三人,而把自己送到人世的目的,恐就是将戚蓉带至此地,便于他行某些事。
戚蓉身怀异能,身份……又多少有那么几分特殊,无论施术者的动机为何,于理于情,祁凤都得护住她。
红色的余音小鹤从她的指尖飞出,扑棱着翅膀往往后飞去,可飞离她身边许久,它的气息却始终在身后这条街上来回。
“怎会……”祁凤喃喃自语道。
小鹤是去找季青的,而她身后这条平平无奇、毫无人迹的长街,根本没有任何活物,甚至可以说,空荡萧条到简直凭空生出一种死气,她的直觉告诉她,那是众多死灵、怨鬼聚集过的痕迹。
这座城,一直笼罩在这样的痕迹之下,祁凤入棺离开前还没有感受到这种异样,和戚蓉一道回来后却整个都不同了。
周围并无其他结界幻境,小鹤已经来回飞了四遍,还是不见人影,祁凤能确信季青在这里,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问戚蓉:“你能感应到什么?”
“怨气。”她没有抽烟,只是垂目看着那些傀儡,低声说道:“这里曾经是一个古战场,也可以说是单方面的屠戮,女人,小孩,一整座城池的人,都死了。”
祁凤听罢回想了一下苍溪洲近百年来发生过的屠城事件,哪怕算上道微真人那一代,也是屈指可数,云中洲最乱的是魔尊赢祸临世的那些年,无辜遭戮、被灭满门的宗门山派确实不少,但发生在苍溪的……
她似想到了什么,沉声道:“苍溪洲的灭门、屠城之祸……我看过的卷宗里,未有记载。”
戚蓉摇了摇头,又道:“大多数时候,被允许记录下来、供人传看百年千年的,往往是无伤大雅的东西。人骗人,人骗己,真相永远只有亲历者才会知道,可当这些亲历者早已尸骨无存之时,真相,又何从探究?”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我原本以为,你不是这样墨守成规、抱残守缺之人。”
祁凤没有接话,古书有云,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她深以为然,几百年来于他人对她评价哪般,她也是从不反驳,全数默认。
戚蓉以为的那种离经叛道的人,约莫只会留存在初入山门那几年的新生堆里,而初生牛犊不畏虎的下场无非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沦为三五年的新生笑柄罢了。
再后来,不是吃不起苦早早离去,就是咬紧牙关韬光养晦,一步一步爬上高位,不落俗套地走出来自己的道,而这种人不为求仙,向上爬,也只是单单为了争够当年的一口气。
祁凤见过这类人,说到底是尘根未净,不过磨个百来年,也就变成了循规蹈矩的弟子,照章办事起来比谁都强。
“你在想什么?”
戚蓉突然就凑过脸来,幕篱的帽檐硌到了祁凤的下颌,或许是离得太近,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娇柔。
祁凤捏住她的肩,将她推远了些,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在想施术者的意图。”
“原先我以为他是要对付我,才将我和师兄他们分开,可后来又借由我将身负奇能的你带至幻境,我又猜测他是想借由你来达成某件事,而这件事,或许只有你才能做到。”
“现在,虽疑点颇多,破绽未现,但答案似乎昭然若揭……施术者,或许不止一个。”
红衣女子,魔尊断剑,加上之前现身的白发男子,祁凤料想这便是其中之一的施术者,与此番苍溪魔祸也应是脱不了干系。至于怨气,屠城,和看不见的幻境,是眼下需要靠戚蓉才可以破解的、第二个施术者所布下的术法。
傀儡幻境之中再立结界,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个施术者绝对是同谋,但意图并不绝对一致,祁凤抱着侥幸心想着,至少,要先将季青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戚蓉对她的话没有多大反应,像是早就知道一样,自顾自地说着:“可第二位施术者不是完全的魔,只是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半死不活的人,吸收了枉死百姓积聚起来的怨气,喝足了天魔血,才有这阵仗,敢在魔的幻境里自揽天地。”
祁凤精准捕捉到了那三个字,一阵不适乍然涌上心头,赢祸已封印数千年,如今这个世上,唯一仅存的天魔,只有伯鸾——那和她一同开启八歧梦华录的纯血。
“如何破解?”祁凤道。
白色幕篱飘动,戚蓉侧过头来,祁凤看不到她的脸,却莫名觉得她的目光有些冷酷,只听她一板一眼地说着:“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杀了他的冤亲债主,这第二个施术者的幻境将不攻自破。”
祁凤皱起眉,起初的异样感又冒了出来,喉咙有些发紧,突然道:“话说,你的烟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过俗物,叫什么都一样。”戚蓉递过烟杆,淡淡地问了句:“抽吗?”
话音刚落,祁凤一掌拍在戚蓉手腕,将那烟杆打飞,一阵鼗鼓之音骤然入耳,电光火石间,她掌中蓄灵,往她心口而去!
戚蓉闪避不及,右肩臂瞬间遭冰晶击伤,鼓音骤停,霎时祁凤亦浑身发麻,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对面的“戚蓉”幕篱掀落,底下竟是一张男人的脸,雪白的长发与古铜色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他眼下刻着潦草的天城文,一对黑金竖瞳,犀利而有神,此刻正带着微薄怒意望向她。
眼见“戚蓉”的身体扭曲着向外变形,像是有什么一截一截的东西要从皮肤下破体而出时,下一秒,她的肉身便被那男子撑破,露出原本的金棕蛇身来。
飞溅的血肉淋了祁凤一身,浓重的血腥将她的五感六识尽数裹住,溅到面上的血也开始一点一点腐蚀起她的皮肤。
那人面蛇身的魔物毫不客气地缠上来,紧紧勒住了她的呼吸,张开嘴,露出涎水肆流的獠牙,脸一歪,就朝着她的脖颈猛地扑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