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司宸整个人几乎从木凳上弹起,他快步走至床边,惊喜道:“原先我还半信半疑,这下看可真的神了!”
季青并不睬他,醒来后似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他听见细响,下意识地探看寸心,检查无异常后他便放下心来,这时他才注意到坐在对面的祁凤。
他看着她一身染血的靛青衫和胸腹新添的伤,以及枕在她腿上的谢斋时,微微皱起了眉,道:“怎么回事?”
“无碍。”祁凤轻声说着,目光扫过戚蓉,不禁问道:“倒是大师兄你,上次召出寸心还是在百年前的桃源秘境,此回当真有这么凶险?”
季青摇了摇头,缄默良久,才若有所思地说道:“速战速决是怕你再次出事,想着这一回两回的,我这个做师兄的总不能每次都要让你身陷险境,可谁知倒有些弄巧成拙了,寸心封剑多年,没想到再出竟会反噬得这么厉害……”
祁凤本来不准备将水月镜花的识海中发生的事情,说与季青和司宸听,裴徵一行人摆明是冲她而来的,这次没得手,不代表下次也能让她侥幸逃脱,但听到季青这般说,她心里又有了一丝动摇。
“师兄,祁凤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季青和司宸对视一眼,下一秒就都转而看向她,大约是小师妹的神情严肃又板着面孔,让这二人一时困惑极了。
司宸“哈”了一声,便道:“师妹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自是要讲!”
祁凤内心腹诽,又不理会司宸,只道:“我在另一幻境遇到了一个名唤‘裴徵’的魔,也就是我们初入幻境时的那个吹笛人,他与少女蛇妖姑且算是同伙,他们本来打算一道将我带走去见什么殿下……我觉得,那应是伯鸾。”
“好不要脸!”司宸打断骂道,“光天化日强抢民女,都不知道这些魔物要做什么勾当!”
季青剐了一眼司宸,抿了抿嘴,眼神示意祁凤继续说下去,祁凤点了点头,继续道:“后来我们分头行动,他们也分作两拨人,裴徵追我至幻境出口,我用水月镜花将他带进了识海,结果……我没杀掉他还反受其伤!”
“这魔不仅对我们青阳山的招式了若指掌,还能从水月镜花脱身并重伤于我,我料想他极有可能,是当年八歧山战役遗留人世的魔族之一。”
“倘若真如你所说这般,能逃过当年‘朱砂令’的魔必不简单,既然能破解水月镜花,那日后再碰上就不要用青阳三式。”
季青顿了顿,又道,“旧人旧事卷土重来,看来此番入世,我青阳山本就避无可避,天魔遗世一说早已流传多年,不如趁此机会向云仙台请命,灭杀伯鸾!”
道微真人如何封印的嬴祸,无人知晓,而后来那个青阳封印大法,便是自云仙台流出来的,祁凤思及过往,心中有了数,不再多言,
司宸却接话:“大师兄,并非我夸大其词,苍溪洲的土地再如此过上个百来年,别说人,怕是连草都生不出来了!这场魔祸非一朝促成,妖孽易除,魔障难消,就凭我们几个真能拨乱反正吗?”
祁凤想告诉司宸,是可以的,如果五洲历史不曾改变,他们三人在最后必能在道衍的帮助下,弭平厄祸,封印天魔!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忧心忡忡起来,只因她不知道现世的这位“魔尊殿下”,是否也是和自己一样,是从三百年后来到的这里……
“师尊派我们前来就是相信以我们的能耐是足够了,要真不行,他老人家肯定第一个知道。”
“只不过现在敌人是谁、动机哪般、目的为何,我们仍旧丝毫不知,甫入苍溪就遭到这等变故,实属始料未及。”
季青叹了口气,又道,“与善见城城主约定之日还未到,待蓉姑娘和谢兄弟转醒,我们便先去拜访醉流霞。”
司宸挠了挠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支支吾吾半天,才道:“这个……可能会不大顺利。”
祁凤见他脸色难看,又想起谢斋说他是自己跟过来的,加上大长老有言在先,如此联想一番,竟也不难猜到司宸此前向那求助碰了一鼻子灰的模样。
“这回有蓉姑娘在,应该不成问题。”季青说着就起身,将祁凤腿上的人扶至床上躺下,又俯身过来,检查她的伤势。
司宸撇撇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跟泄了气似的坐回桌旁,手撑着脑袋自说自话:“看不出来师尊年轻时还是个花中浪子,也不知欠了什么债,让人家一听到他名号就提扫帚赶人……”
祁凤听着司宸的碎碎念忍不住蹙眉,注意力从他身上收回时,发现季青正在打量谢斋,她便下意识地问了句:“这小子有什么问题吗?”
季青道:“看不出来……不过我在想,醉流霞再怎么只手遮天,应该也不可能将此人的消息封存至今,但若这位小兄弟一早在江湖上闯荡,凭他这种能力,怕是早就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起来了。”
祁凤明白季青的意思,《修仙异事手抄》上宗门禁脔的故事她也见过不少……虽然手抄本意在于警示后人,但其实人都是想走捷径的,真要遇到像谢斋这类奇人,会修成歪门邪道也在情理之中。
“我们在这猜测也得不到结论,果然还是要去醉流霞才能得到解答……”
季青话音未落,就听见转醒过来的戚蓉出声喝道:“不能去!”
季青愣了愣,刚要开口询问就又被她打断:“你们来苍溪洲是干什么的?除魔?那魔可不在醉流霞。认亲?我戚蓉就在这里,做什么要费力不讨好地去贴曼姨的冷屁股?”
“蓉姑娘言之有理。”季青笑了笑,竟突然好脾气地说道,“但醉流霞的情报网也是我们此番必须倚仗的、不可或缺的东西。”
“不行!曼姨听到我老爹的名字就头冒青筋,你们绝对会被打出来!”
戚蓉见季青一派势在必行的模样,又转过脸来向祁凤求救,她急道:“小师妹,你这师兄太古板,我与他说不来!”
祁凤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却眼尖地捕捉到季青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像生气,而是实实在在的感到了难堪。
她又记起谢斋说二人争吵的事,而看着季青一言不发的模样,她只觉得离谱。
司宸一向大大咧咧地,这回倒也注意到了,他立刻来了精神,一边笑眯眯地走近,一边耐心劝道:“蓉姐说得不错,老板娘的确对师尊、乃至我们整个青阳山弟子都抱有一份过激的厌恶之情!不过我呀,早早已经领教了一回,也不差后面再受迫害了!简单说吧,我打头阵,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戚蓉被司宸噎得说不出一句话,她沉默许久,眼看她又有将矛头对准季青的意思,祁凤终是看不下去,语气不耐道:“我们去醉流霞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若不方便,可以呆在这棺材店。”
祁凤观戚蓉并不是扭捏作态、不明事理的那类女子,如此百般阻挠,想必是她自己不想去,虽不知道原因,但碍于幻境之事与她的身份在前,她便出言提醒:“不过你也要清楚,眼下自己已经被卷进来了……这里,并不安全。”
戚蓉深感挫败,她无奈道:“这鸟地方就没安全过,人不似人,活得还不如屋外尸鬼……算了,小师妹真不放心我,就让你的古板师兄留下,其他不说,他本事还是可以的。”
祁凤看向季青以寻求其意见,而季青则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怕她和司宸难以应付,他又同他们传音入密道:“司宸有经验便让他先去挨打,小师妹只需负责出嘴,尽可能地说服老板娘助我们一臂之力,有关近些年苍溪洲的事,也多打听一点,那三个魔物……总让人觉得不对劲。”
“什么叫师妹出嘴我挨打啊?大师兄你也太偏心了!”司宸虽是用密语,脸上表情却出卖了他,祁凤无奈地扶了扶额,他果然是生怕戚蓉看不出来他们在私下交流。
忽然,祁凤似想到了什么,不禁问道:“当年跟随魔尊赢祸入侵人世的主力部队叫什么?”
季青不明所以,问:“这跟如今的灾劫有关?”
“有关。”她直言不讳道,“另外两个不清楚,但裴徵绝对是那个时候活下来的魔,而且,我出幻境之时,看到了一面奇怪的旌旗,说不上来,但我隐隐觉得跟那人给我的感觉相同,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司宸平日里总在藏经阁翻阅那些无人感兴趣的典籍经书,也看过许多上古遗册,却独独没见过记载八歧山战役的残卷。
他感受到另外两人投过来的视线时,忍不住头皮发麻,连声叹气,甚至忘了这是在密语,无奈至极地嚷了起来:“快别看我了!青阳弟子哪个不对那一战感兴趣的,我要能窥探到一星半点儿其中奥义,能不搞得人尽皆知吗?”
“别想了,除非你们能撬开师尊那张嘴,不然等飞升至上天界也不见得能堪破这青阳秘辛!”
祁凤的师尊,道衍真人,自小便生在那德高望重的云仙台,在一处与世隔绝的四方之地内修行,修至最高阶的无相境,才出关下青阳,承接了掌门之位。
世人皆传他不日即能飞升,而那年,道衍年方弱冠,修行之路却中道而废。
无人知晓为何这样一位通天奇才竟在一夕之间归于平庸,只听传言道,他的祖辈是当年八歧战役的八先锋之一,而八歧战役逆天而为,故先人累后人,才叫道衍失了仙缘。
道衍真人却从不解释这些愈传愈离谱的流言,可若这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当今世上最了解那场苦战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了。
戚蓉有些好笑地打量着面露窘色的季青,开门见山道:“我都顺师妹心意了,就不要在我面前传音入密,搞这些小动作,你们的情报只会更加匮乏。”
她话中有话,祁凤听着就眉头一挑,季青也乘势追击:“蓉姑娘言之有理,我们绝不再犯,那有关八歧山战役的事情,蓉姑娘可否相告?”
“我没什么好说的。”戚蓉低下头把玩起手中烟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开口道,“啧,我和你们一道回去,这些破事都去问曼姨!准备多点银两,去醉流霞不费钱是不可能的。”
三人一时之间竟没了声,司宸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之后开始声声叫好,季青和祁凤面面相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活了几百年的人,到了这会儿竟还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戚蓉闻声抬头看了一眼,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气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