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见谢斋再没有了一丝声音与动静,才由着戚蓉奔向前去,她欲将人扶起,却不想翻过来一看,他沾着满脸血污,已没了气。
戚蓉有些反应不及,季青见她慌而不自知的模样,便蹲下身来检查谢斋肉身,他仔细探了一遍,却再难从他身上窥到一丝天魔之气。
“空空如也,形同死尸了。”季青环顾四周,当即断言,“此处灵气十足,尤其是那棵桃花巨树,暂且先将谢兄弟的肉身放在那里。”
戚蓉将人交给他,往那棵桃花巨树边走边道:“我与小斋一块儿,你给我们设个阵法,便去找小司宸罢!”
“好。”
季青将两人安置妥当,又不放心地变出上次一样的小鹤,交给戚蓉,离开前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蓉姑娘,这招式坏轮回道法,过于邪性,还望慎用。”
戚蓉无语地笑:“你真是木头做的人,铁砣做的心,看不懂人家的深情厚谊就算了,我这既不是曼姨又不是小斋,又怎么会用呢?”
季青不置可否,他站起身,背对着她,“那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也请蓉姑娘谨记今日所言。”
戚蓉还未开口再笑他两句,他的人已不见踪影,她背靠树干,抬头望着桃花树上的红丝绦,喃喃低语道:“你怎么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呢……”
司宸已经绕着整个湖泊走了好几圈,追踪符都不起反应,季青过来的时候,他正在驻留在水上,百思不解。
季青飞到他身旁,看见他御的符咒,不禁问道:“你用追踪符找地者之心?”
“我用它来找小师妹的肉身,这样能快些。”司宸叹出一口气,又道,“蓉姐果真陪那小子胡闹?”
“闹也闹完了,你管呢。”
季青捏了一张黑色符咒,手中结印,顿时冰蓝光芒萦绕黑符,周围灵气异动,而他们身下的湖面也开始有了动静。
岛上灵气,或深厚或浅薄,皆纷纷涌向这一枚小小黑符,而最显眼的是,从湖中各个水域往上窜流的白芒,宛如天罗地网般,几乎将他们二人围住。
“你拿追踪符,固然可以精准找到师妹,但万一对方使了什么手段,你便不见得能探到师妹灵息,还不如先寻地者之心。”
“司宸,我不知你怎么突然连这都没想到……但你要时刻记得,身在局中,心在局外,毕竟这人该走的路,是一步也不会少走。”
司宸挨了一顿训,好似冷静下来,又嬉皮笑脸道:“大师兄真是越来越像师尊了。”
“我说错了吗?”
季青冷冷地看着这一泊深不见底的湖,收拢五指碾碎了黑符,岛上灵气随即归回原位,他又道:“搜神灵符多好用,只一下就找到了地者之心。”
司宸气笑:“我说看一眼便知晓的地心怎么遍寻不得,敢情是在这水下!师兄,你在上面等我,让我去会会那个家伙!”
他话音刚落,随即掐了个避水诀,闪身入水,季青看了一圈,竟在一整个湖面之上,布下最高阶的黄道玉轮阵。
晦朔无月,只余灰暗,四阶晦月,看似与一阶朔月无差,实际却是恰恰相反,朔防外敌,晦绞内患,并非敌寇入阵,而是敌寇本在阵中!
眼下,若那裴徵从水中出来,就会因魔身恰在玉轮中而受日销月割,虽不能致其于死地,但要刮下他一层皮,还是不在话下。
季青这般想着,就听见水面一阵巨响,水花随即喷出数丈高,一黑一金两道身影缠斗着破水而出,正是裴徵与司宸!
裴徵甫出水面,就感受到金阵罩顶,魔身一瞬如坠火海,受尽烈焰撕咬销融之痛,他冷声骂了句:“卑鄙的青阳之流。”
“我呸!”司宸手提三昧与他横笛相抵,四目相对,眼中怒火朝天,“你们还龌龊至极呢!”
裴徵本意不战,借着司宸剑势,往回退出数十丈,一阵诡异笛音紧接着流泻而出,司宸以剑相避,待回身之时,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司宸,穷寇莫追!”季青喊住司宸,提醒他道,“师妹呢?你到水下怎么遇上的裴徵?”
司宸啧了一声:“我下到最下面,就见那魔盘腿打坐,正守着一副棺材,我一时气急,还没看见师妹就忍不住跟他打起来了……”
季青无奈地叹气,掐了个避水诀,准备自己下去一探究竟,他心累道:“若是料想不错,师妹应该就在那副棺材里,去看看吧。”
两人下入湖底,暗无天日的水下,竟生了许许多多有灵性的小精怪,绕着那口朱漆棺游来游去,季青和司宸一靠近,就散了个干净。
两人指捻灵力,手背划过眼,就清楚地看见棺中景象,只见祁凤面上还画着那日的妆,美艳清冷,不见灰暗之气,如同睡着一样。
“就让这口棺留在此地……我来守着。”司宸突然传音道。
季青没有说话,忽而想起了桃花树下之人,留了句“我去去就回”便上了岸去,司宸方准备在一旁打坐,就见他的大师兄将谢斋的肉身带了下来。
司宸当即拦住,与他传音道:“他这小子纳灵器一样的体质,在哪不是吸收天地灵气?怎么偏生要与师妹放一起!”
季青无视司宸的抗言,一边开棺一边运灵,“万一谢兄弟死了,你要准备怎么和老板娘交代?”
司宸干脆闭了嘴,一动不动地杵在棺木旁,偏过头听着那棺板开了又合上,心里那扇不知是门还是板的东西,却怎么也关不上了。
他纳气沉声,靠着朱漆棺,同他的大师兄探究道:“你说公孙落羽的梦境,有几分真、几分假?”
季青见他神色有些凝重的脸,欲言又止,“我没进去过也不好说,不过凡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全看你怎么看待。怎么,你在里面是看见了什么吗?”
司宸摇了摇头,摊开双手,垂目望着掌心,似是困惑极了:“那倒没有……不过我发现我这灵力中,竟有一股仙灵之气!”
季青愣了一下,深觉无语至极,懒得再理他,“我将蓉姑娘送回去了再过来,你只身一人,千万小心。”
司宸摆摆手,送走了季青,而他看着朱漆棺,愈看愈不得劲,索性纳气沉声,掩耳蔽目,专心打起坐来。
季青与戚蓉回了醉流霞,庄曼发现戚蓉已不再遮头盖面,当即便要季青单独留在凌波舫议事,还特地在舫外落了一层金色结界。
上一回,在祁凤等人去临溪台,季青伤好初愈,与庄曼在这里约法三章时,她也是这阵仗,防窥防听防戚蓉,可最后倒也没说出什么惊天秘密来。
此回季青面色不佳,庄曼似有所知,不待她开口,就听季青道:“前辈,可还记得你我有过约定?”
“前辈要我办三件事,第一,无论发生什么事,始终与蓉姑娘站在同一阵线,以保护蓉姑娘为优先。第二,约定你知我知,谁也不准告诉。”
季青定定地看着榻上吞云吐雾之人,想到此回又遭陷阱,硬声质问:“晚辈自认事事周全,为何前辈一而再再而三地隐瞒,陷我们于危险之境?”
庄曼撑着脑袋,支起一条腿慢慢坐起来,笑道:“这从哪里说起?你要我如实相告真魔十二律之事,我可是把我能说的都说了。”
“我不仅让祁凤去水牢历练,提醒她注意公孙落羽,还赠你秋水,帮你们打听侯十二,反观你师妹,伤我的人,杀我的人,我与你们计较了吗?”
她话语中带了几分凌厉,微眯起眼:“倘若你真保护好了,小戚那副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季青垂目不语,好一会儿才道:“晚辈还有一件事不明。”
庄曼捏着烟杆,眉头皱着,有些不耐:“说说吧,反正我还欠你两件。”
“若真如前辈所言,您已然空臆尽言,为何蓉姑娘会知道八歧战役的血鏖月杀曲?”
季青掀起眼,目光灼灼地盯住对面的人,道:“师尊信物的遗失,醉流霞上空的沉潜匿影阵,以及乱葬岗上的棺材店,是不是都与蓉姑娘有关?”
“晚辈所求的第二件事,与前辈要我做到的那两件事差不多……我想知道,蓉姑娘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庄曼脸色的不耐和懒散渐渐褪去,转而换上了一种苍凉孤独的隐忍愤意,她连着抽了好几口,深深地看了眼季青。
“你问过小戚了?”
季青摇头:“不曾。”
“小辈,你的问题太多了……”她似松了口气,捏着烟杆起身,绕过季青去拿嫌嫌香的盒子,幽幽地说道,“有些旧事我不想重提,你可以去问庄衍,若能赶在他飞升前,撬开他那张虚伪的嘴,我也敬你是个人才。”
庄曼又在榻上躺下,背过身去,“至于戚蓉,我只能告诉你,她命中有劫,生死劫,而我……不一定护得住她。”
季青心下一惊,无意识地拔高了声音,急切道:“怎么会?师尊明明还说要我们接她回去,怎么可能……”
庄曼冷笑了一声,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哑着嗓子,终于忍不住反问:“你以为庄衍接她回去是做什么?”
季青张着嘴,才想询问,就见庄曼朝她比了个无声的手势,意思是,让他出去。
他不好多言,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凌波舫,看见戚蓉正在劝依依霏霏取下幕篱,而她见了他,又停下动作朝他走来。
恍惚间,季青脑中好似有什么一闪而过,看见戚蓉站在他身前摆了摆手,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还未触碰到她额头,就被对方一掌拍掉。
然后,就听她骂道:“你这木头,又丢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