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蓉听说季青带着祁凤回归,心中大喜,而在凌波舫中再见那人时,她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祁凤仍是那日的打扮,红色艳丽,衬她正好,而她在看见戚蓉盯着她时,一言未发地施了法,换回了早前青阳弟子的装束。
戚蓉一直知道祁凤脾气不怎么好,但再差也就是摆个脸不给眼色罢了,不像此回,让她在见到这个人的时候,竟会被她身上这股阴戾沉郁的气质给震住。
就好像,下一刻她就能抽出刀来。
尽管祁凤从头到脚都弥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但在见到幕篱之后的这张脸时,她亦挑了挑眉,面色不改地多看了她几眼。
“小斋呢?他是不是……把你换出来了?”
祁凤既不言语,面上亦无多大反应,戚蓉抬眼看去,饶是习惯了她这般冷漠的模样,她也依然有一顺替那个人不值。
季青见戚蓉脸色变了,连忙接话:“谢兄弟……他还在里面,所以这次回来,我们是想请前辈出手相助!”
戚蓉凝眉,偏过脸看了一眼季青,便按下心中不快,转身去唤庄曼。
祁凤、季青进屋以后,停在了屏风前,庄曼始终侧身躺在美人塌上,她背对着那两人,手中捏着细长的烟杆,没有动作。
在两人以为庄曼对此无动于衷之时,就见戚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俯下身子与她说:“曼姨,醒醒,季青他们回来了。”
祁凤凝眉不悦,还未兴师问罪,就感应到苏醒过来的那人,灵息极其不稳,似有隐疾,她忍不住心道:这也是巧了,怎么前几次就没发现?
季青同样没有错漏这一点,他率先问候:“前辈身体可有恙否?”
庄曼面容憔悴,病恹恹的,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半卧在榻上,说话却仍不留情面,开门见山道:“你们死里逃生,想问的就是这个?”
祁凤听她话里话外,无一不是心知肚明的腔调,托这位“与青阳山渊源颇深”的前辈的福气,他们也算吃够了苦头。
她再也顾不得前辈后生的礼节门槛,冷哼一记,彻底撕破脸,道:“问了你就肯说实话?还是……把刀架在戚蓉脖子上,你才能明白什么叫赤诚相待。”
话音未落,祁凤便召出栖梧,凤纹刀刃出鞘,看得在场其余几人心头一惊。
“师妹!”
季青连忙出声阻止,转头又与庄曼作揖赔罪,“前辈见谅,谢兄弟困于异境,小师妹实在是救人心切!”
戚蓉也小声劝导:“曼姨,你说过会告诉他们的……”
庄曼眯起眼睛抽了几口嫌嫌香,手撑着脑袋,不疾不徐地说道:“不用救,谢斋原本就是他们的人。”
祁凤握刀的手一紧,心中恼意翻涌:“什么意思。”
季青皱着眉望向戚蓉,后者脸色凝重,朝他小幅地摇摇头,他就又听庄曼的声音幽幽响起:“谢斋只是一颗棋子,大约是公孙落羽用来监视我的,可有可无,死不足惜。”
祁凤愣了愣,冷笑一声,“前言不搭后语,我不信你。”
这反复无常的前辈,说的话半真半假,季青第一次生出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来,他心中亦有不满,直言道:“请前辈明示!请前辈定不再隐瞒真魔十二律之事,如实相告!”
这是季青与庄曼三章协议的第一条,他再次提及,也多少逾矩,存了敲打这位前辈的心思。
庄曼忍俊不禁,缓缓道来:“真魔十二律,七死两重伤,不算之前雪梅馆的那个,如今在世的还剩四人,可我只与公孙落羽见过。”
“此前不直言告之,是因为我帮你们对付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更何况……我还与她有约在先。”
祁凤听着,愈发感觉荒谬,讽刺道:“敢问是什么约定能让前辈置天下苍生不顾而选择与虎谋皮?”
庄曼和祁凤对视一眼,看见她眼中执念,难抑笑意,只道:“小辈,你有没有什么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事情?”
“违背道义也好,满手鲜血也罢,只要能促成那件事,这天下苍生又与我何干!”
祁凤心中咯噔一下,看她的眼神变了变,随即收刀入鞘,冷声回了句:“你究竟要做什么……”
季青亦不解,心有顾虑,出声询问:“若前辈只与公孙落羽相识,那血鏖月杀曲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庄曼听罢无言,先是连抽好几口烟,垂着眼神色晦暗,抽得凶了就咳嗽,戚蓉在一旁干着急,等了许久,她才停下了动作。
“我与庄衍皆为八先锋同宗族的支派后人,对那一战有所了解并不出奇。我们因此结识,师姐……戚蓉的母亲亦因此死于十二律之手!”
季青看了一眼戚蓉,对面的人手搭在庄曼肩上,低顺着眼,不知在看什么。
“公孙落羽与我约定,她会把杀害师姐的那个女魔交给我,我应承她不助青阳,留下谢斋这枚棋子,等你们下山来之时启用。”
一颗棋子?那陷阱为何?
祁凤联想之前种种,怎么也想不明白,把谢斋这样一个人放进他们之中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做的不过是战后帮忙给人疗伤,被误解时险些丧命,费力不讨好地看自己脸色,最后还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他无来由地讨好,除了兵书说的那套“将智者,伐其情”,祁凤实在想不出这步棋能有多少用武之地。
何况自己并非是那种意志薄弱、贪恋美色之人,又怎会因一个谢斋而情愫暗生至兵败地步?
她深觉可笑,只道:“难为你们还要给一枚废棋杜撰凄苦身世,既然说弃便弃,又何必这么矫揉造作。”
庄曼轻描淡写地看过来,眼里却带着一丝玩味戏谑的笑,祁凤直面她的审视,深深地蹙着眉,浑身不自在。
此时,沉默许久的戚蓉忽然开口道:“小斋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似乎对两人的说法都不认同,但在这种情况下,又找不出任何可以表明“谢斋无辜”的证据。
“你又了解他多少?”祁凤将矛头直指戚蓉,嗤笑道,“还是说,姐弟情谊入戏太深?”
冷漠生硬的语气,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怒气,好像谁为谢斋说话,她就不肯,可若说谢斋只是一枚棋子,她又会鲜少地表现出阴阳怪气的一面来。
季青看着三位姑奶奶神色各异的脸,轻咳一声,打断道:“谢兄弟与我们一路同行,并未有过莫名之举,除了他体内的天魔血,我确实想不出有任何异常可言。”
他见众人无话,又继续道:“无论如何,他都是因为小师妹而身陷囹圄,我们理应先将人救出来。”
祁凤没有出声,一派不置可否的模样,庄曼却觉得多此一举,态度更是与此前判若两人。
“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跟你们交代这些事?”她冷言冷语,面上却挂着笑。
“青阳弟子一向最信奉知恩图报,你们不如帮我把那个女魔找出来杀了,就当还了我这一个人情。”
“你!”
祁凤气火攻心,此前在梦幻泡影中受的伤并未痊愈,情急之下,竟呕出一口血来。
众人皆一愣,戚蓉最先反应过来,想要替祁凤查看伤情,生生被庄曼喊住,季青亦上前搀扶,却同样被祁凤一言拒之。
“你不要太过分了!”祁凤目染阴戾,眼中只有对面同样不让分毫的庄曼。
一场原本可以各抒己见、合作共赢的交易,偏生谁也不肯好好说话,两人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旧固执、要强。
“你可以拒绝,我也可以只说到这里,反正公孙落羽原是答应了我,早晚都能看到那女魔死无葬身之地!”
庄曼有恃无恐,祁凤却不受其威逼,冷笑道:“既然你都能从魔族手中得到想要的结果,又为何定要我们横插一脚?”
一直以来,祁凤始终未去探究过庄曼和青阳山的纠葛,如今才知,在这个女人眼中,魔族之人与他们青阳弟子,对她而言皆是一样的,敌人。
“两方争斗,你又到底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她眯起眸子,缓缓抬起手,指向庄曼身侧之人,道,“除了与她有关,我还真想不到,有什么事可以让前辈为难。”
戚蓉知道祁凤在说自己,在答应庄曼不掺和进去时,她就知道自己准定会心虚地不敢承认,她停下手中动作,抬起脸来,刚说一字,庄曼就唤人进来,想打发他们去了。
季青连忙制止,道:“前辈且慢,我们本意就是除魔,何来拒绝一说?”
祁凤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自家的大师兄,她甚至以为幻听,不曾想一向心如明镜似的人,犯起糊涂来也跟被下了降头似的。
季青竟顺这女人的心意,奋身跳进了那个明晃晃的坑里,他在对方打量的目光中,继续道来:“我们可以做,只要前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师兄!你……”祁凤话未尽,心口剧痛难忍,眼前阵阵发黑,又咳出血来。
“祁凤!”戚蓉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之人,忍不住冲另外二人道,“现在是争这个的时候吗?小斋受困,她又伤重,你们就不能先缓一缓?”
季青颔首低眉,道:“蓉姑娘言之有理。”
从下山以来,他们一行人确实没有过片刻喘息,就是有,也是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季青思索再三,为养伤也好,为厘清思路也罢,他终决定在醉流霞滞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