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凤的伤好大半,醒来后看见伏在床边的戚蓉,一时之间心绪波动,竟有点手足无措。
她看着她熟睡的模样陷入了沉思,脑中浮现的画面杂乱又零碎,心中所念便也跟着郁结成疾,不得纾解,久而久之地,她就愈发感觉自己戾气深重。
尤其,当谢斋的脸在她脑中一晃而过的时候,祁凤发现,自己在苦闷之余,竟隐隐有一种嗜血的冲动。
想得多了,她就掐了个安定诀清心,直到季青传鹤入内,她才化光寻去,落在了醉流霞的大门外。
“你真要帮庄曼找出那个女魔?”祁凤人未现身,声音先至,“此回她真与你说清楚那当中的来龙去脉了?”
祁凤方落下,就察觉到了醉流霞上空的阵法已撤,讶然同时又嗤笑出声,定定地望向怀中抱剑、整装待发的季青。
季青观祁凤精气面貌,心中了然,只道:“师妹你也曾说过,善见城之主有问题,但老板娘只知一二,故眼下要救谢兄弟,我们唯一的方法就是从临溪台着手调查。”
“再说,老板娘拜托之事,顺道而为之,并无不妥。”
祁凤不解,拒绝道:“她这一招驱虎吞狼,大师兄你是真看不出来吗?”
“我们此番下山,本就是为除魔,若此回再出事,上报青阳山也好、云仙台也罢,都由我全权负责。”
话毕,就见季青松开一手,从掌中幻化出另一口剑,剑鞘幽兰绮丽,剑柄的白绫珠链随风飘扬,带出一阵清脆铃音,正是寸心剑!
“大师兄!你!”祁凤看着他一脸波澜不惊的脸,颇受震惊。
庄曼的话漏洞百出,手段遮三瞒四,屡次三番陷害青阳之人,季青却心甘情愿地把寸心当筹码,拿自己的命做担保!
祁凤无言以对,只觉得他们三人之中,又疯了一个。
季青将剑收起,平静地与她解释起来:“我原本是想同寻常那般去拜访,但老板娘将寸心还我,还要我们小心……她说,若这个城主是敌人,那绝不是一般的魔。”
祁凤不以为然,没好气道:“她嘴里的敌或友,界限有这么分明?”
季青沉默了一下,倒也不否认:“确实没有,不过她要是能从我们身上得到相同的或者更多的好处,又怎么会跟魔族勾结?毕竟,蓉姑娘的母亲……是死于魔族之手。”
“好处?”祁凤敏锐地捕捉到季青话中意思,又接道,“除了杀掉那个魔,一定还有别的什么条件,对吗?”
季青心不在焉,一边想着善见城之主或可能为虎作伥的事,一边又为了戚蓉的秘密和谢斋身上的秘法忧虑,嘴上一不稍加注意,就让祁凤听了去。
他摇了摇头,忙不迭地回了句:“其他不必操心,你我先去临溪台……”
祁凤欲追问,季青却咬紧牙关不说,跳过了与戚蓉有关的部分,只与她交代一些杂七杂八的事。
当祁凤听完一系列事件的转述后,她就只剩一种被十二律和庄曼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气得愈发不肯动身了!
季青无奈之下,搬出“谢斋”二字,祁凤嘴上不吃这一套激将之法,身体却很诚实地,结印施法。
二顾临溪台,祁凤不再同此前一样等人通报、领路,只掐了个任意诀,人便已落在了听水殿门口!
祁凤往回看去,百步长阶下的明堂,就像一块巍然不动的界碑,愣是将善见城一分为二,妖魔居临天下,入眼低矮皆是生人鬼魂。
此时,殿中传出一阵深沉浑厚、引人入胜的琴音,一拨一弹间宛如战场之上逐渐吹响的号角,仿佛就要拉开人魔终战的帷幕。
祁凤与季青对视一眼,随即心照不宣地闪身入内,殿中无人驻留,只余素屏后的高台之上,悠然自得奏曲的那人。
台上之人察觉有客来访,却并未停下奏乐,而季青出声打断,先斩后奏地赔礼道歉:“青阳弟子不请自来,还望城主海涵!”
忽而琴音骤停,台上女子看见殿前人影憧憧,出声询问:“修者去而复返,想是有要事?”
祁凤拧着眉,不屑于这一套先礼后兵的手段,只看着季青与其周旋:“也并无大事,就是此前醉流霞的舞姬一案已告一段落,在下却仍有一事不明。”
“哦?”那女子抱着琴,从高台之上走下来,隐身在素白屏风后面,不紧不慢地说道,“愿闻其详。”
季青偏过脸,语气如常,“上回,我师弟师妹在登台之时遇到一女魔,被困法境三日,可为何他们出来以后,城主并未如实相告?”
对面之人显然一愣,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句:“这……我当真不知情。”
“林秀说有客到来,我便在殿中守候,可这迟迟不见来人,也只当是修者有事耽搁了,又怎会料到是魔族从中作梗?”
季青点头附和,又全然不吃她这一套搪塞说辞,只一脸真诚地问道:“就这么巧?”
这一城之主的所做所言,看似是个草包废物,可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不该知道又恰好不知道,宛如左右摇摆的墙头草,巧合得不像一位身居高位的领头人,
可风平浪静的河面,若不跳进去又岂会知道底下的暗流汹涌?
“就是这般巧。”
话音未落,季青便闪身至屏后,提剑抵在了那女子的喉颈!
素屏之上,映出两道人影,祁凤冷眼看着,二指聚灵,以指为刃,倏然挥出一道凌厉刀气,直冲素屏!
屏风微微一晃,就听得一阵木材布帛撕裂的声音,一瞬之间,屏风就被生生劈成两半,又因屏后剑气,愣是咔嚓一声巨响,往左右爆开而去!
不过眨眼,听水殿中木尘飘飞,霎时鸦雀无声。
季青剑下女子,一身雪白貂衣,乌发雪肤,曲眉丰颊,与戚蓉年纪相仿,眉眼轮廓却徒添了几分英气,银红眼珠水光潋滟,隐隐透出一丝邪魅。
那女子不顾颈上剑刃,缓缓地侧过头来,眼眸泛着光泽,一瞬不动地盯着祁凤。
“你……”季青哑然,看着她颈间被割开却丝毫没有流血的伤口,握剑的手忍不住松了一下。
祁凤手一伸,栖梧便握进了掌中,她看着对面女子白皙到异常的肌肤,和眼下、脸颊两侧如何也盖不住的青红淤斑,心下了然。
“原来是和林琼英一样的货色……”祁凤啧了一声,讪讪地说道,“这是喝了伯鸾多少血,才养出这么一副精贵肉身。”
她这显而易见由天魔血灌养的身躯,却丝毫不见浑浊的魔障之气,面上尸斑亦不可怖,淡淡的绯色,倒像缠枝花似的盘踞在两侧,乍看之下,竟莫名有一丝活人气息。
这与林琼英不一样,观她形态,亦绝非一朝一夕养成之异类!
女子无动于衷,听着祁凤冷嘲热讽,只静默地垂下眼,似有若无地说了句什么,听云殿的大门就蓦地关上了,下一刻,四面八方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季青用余光打量起四周,他忽然就觉得不妙,手上猛然注入一股灵力,秋水软剑便倏地缠上了女子脖颈。
“你是什么人?”
“自然是善见城之主。”她笑了会儿,一字一句地说来:“还是你们想听听别的答案?”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嘎啦嘎啦的骨头折断声,她银红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而后即见软剑缠住覆盖之处,竟缓缓溢出鲜红血液来!
“什么?”
季青惊得一把收回软剑,而女子趁机飞身落于高台之上,一手触琴,一手弹出音律。
祁凤见状,手中结印,口中飞速念出一连串咒语,金红光芒自她掌心凝起光团,咒成,光团四散,如柳絮般瞬间飘弥在整个殿中!
而下一刻,即见空无一人之处,赫然显现出一堆密密麻麻的无头傀儡,他们围着两人,一圈一圈地,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这些无头傀儡,各个身着窄袖劲装,肩披玄色衣袍,腰间的“镜”字令牌将秦镜卫的身份展露无遗,而他们裸露的皮肤上画满了黑色符文,颈上不见颅首,只有一片凝固的褐红血迹。
女子发出一声狞笑,下令道:“杀了青阳弟子,就能取回你们的脑袋!”
季青退回祁凤身侧,二人背靠着背,见女子以琴音操控傀儡之法,两人心中各有思虑。
对方五指按在弦上,一阵急速轻盈之音若隐若现,操纵着无头傀儡,将这二人围困起来!
这些秦镜卫身首分离,却仍未死透,照此女所言,他们似还有一线生机,但季青和祁凤都看出来了……这种违逆生死之法,除了早死早超生,便是遭人利用殆尽之后再死,实在歹毒至极。
“我劝你束手就擒,别再做以卵击石之举。”
季青眯起眼来打量对方,结印布下最高阶的黄道玉轮阵,以二人为中心的四阶晦月,将周围傀儡悉数笼于金阵之中!
“你这阵法,也只能断送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之性命,根本威胁不到我!”她猖狂地说着,手下琴音毫不留情。
祁凤冷笑一声,眉间赫然显现一道朱红青阳印,随即旋身而起,向四周挥出一道炎凰流羽,利落刀风尽化万千烈焰火矢,往阵中傀儡而去!
刀尖所指之处,明火烧身,玉轮晦形之阵,虚火穿心,无头傀儡扭曲着身子,在烈焰中悉数化为灰烬,一瞬之间扭转局势!
祁凤刀势不停,飞身直取高台之上的女子性命!
“别杀她!”
季青的话伴随着一阵断弦之音落下,栖梧刀尖抵在女子咽喉,殿中回荡着那些秦镜卫的死前哀嚎,祁凤侧身站着,这一瞬间,她突然就觉得莫名熟悉。
哪里不对?
她这般想着,刀下女子扭曲狂妄的脸转而变了,变得温和且无辜,而后,祁凤便听她声音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句:“小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