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部族称汗,仪式往往提前十天半个月就会开始筹备。
但正如仆阑吐屯所言,为免夜长梦多,必须尽快举行仪式,不求仪式的隆重,只求可敦早日称汗,稳定大局。
贺骨以前举行仪式,都会派人向其他诸势力送去请柬,即使是敌对势力,也会派人去报讯,请柬送到,来与不来那就是对方的事情了。
哪怕是贺骨与真羽一直敌对,但双方举行称汗仪式的时候,也都会派出使者邀请。
甚至锡勒三部每一次称汗,安东都护府也都会派人参加。
毕竟锡勒诸部在名义上终归是大唐附属,称汗大事,没有大唐的官员在场,搞不好就会被扣上轻慢大唐的帽子。
大唐天朝上邦,父母之国,鼎盛之时,打一个喷嚏都要让周边诸国胆战心惊。
而且大唐素来重视脸面,谁要是敢轻慢天朝,搞不好就要迎来巨大的灾祸。
但贺骨此次称汗,情况特殊,不但事先没有向任何势力,而且准备的时间极其仓促,只是在称汗头一天开始布置。
不过可顿有令,称汗仪式一切从简,不必铺张。
如今漠东大草原疫病肆虐,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而且可敦自己并不要求仪式隆重,贺骨诸部头领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贺骨大部分的头领这些日子都被留在铁宫,所以次日正午时分,众人就赶到了铁宫的议事殿。
虽然仆阑吐屯带人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昨天晚上更是一夜未睡,连夜布置,但大家来到议事殿的时候,却还是感觉到布置得十分简陋,完全没有从前称汗仪式的那种奢靡。
诸部首领、吐屯、长老、俟斤分列两侧,大大小小有五六十人之众。
好在这议事殿十分空阔,容纳几百人都不在话下,这五六十人在殿内丝毫不显拥挤。
虽然铁宫是按照大唐的建筑风格建造,但贺骨终归是草原一个部族,与大唐的实力天地之别,举行仪式自然不可能向大唐那般盛大,再加上这次可敦也是不求场面隆重,也没有各国的使者前来参加,所以场面就愈发简单,甚至在众人眼里都显得寒酸。
仪式的举办自然不是一蹴而就,有不少繁琐的程序。
不过最重要的一环,便是由萨满巫师为新汗戴上汗王的冠帽,以及佩上最重要的鹰头耳环。
锡勒王国分裂之时,锡勒王传下了三件代表王权的配饰,分别是鹰头指环、鹰头项圈和鹰头耳环,而这三件王器一分为三,锡勒三部各占一件。
贺骨得到鹰头耳环,所以这只耳环也就成为历代贺骨汗的象征。
锡勒贵族喜欢佩戴首饰,其中耳环是深受锡勒男人喜爱的一种饰物。
锡勒的耳环,自然与大唐女子佩戴的耳环不同,会大上不少,但造型别致,完全不同于大唐饰物的风格。
自正午开始,各种复杂的程序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等到一切完毕,到的最后一个环节,萨满大巫已经站在汗座前,身后左右各有一名扈从,都是端着一只托盘,托盘上各放有汗王冠帽和鹰头耳环。
一身盛装的可敦站在萨满大巫面前,虔诚地听着萨满大巫口中的祷告。
祷告一旦结束,大巫便将为可敦佩上耳环戴上冠帽,可敦也将正式成为贺骨汗。
殿内一片肃穆。
待得萨满大巫声音停止,可敦这才单膝跪在大巫面前,接受最后的仪式。
大巫伸手拿过鹰头耳环,正要为可敦佩上,也就在此时,人群中却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如此神圣时刻,突然出现噪音,众人的目光都瞧过去,便是可敦也扭头望过去,却见到人群中有数人正在交头接耳,声音不小。
可敦瞧见土门牙和罕井赫也在那几人之中,微蹙柳眉,但仪式重要,此时也不好多言。
土门牙和罕井赫是两个部族的头领,贺娄泰叛乱之时,这两人便是见风使舵,人品十分低劣。
这时候有故意闹出动静,仆阑吐屯和一些人瞧过去,都是皱起眉头,但想着仪式即将结束,这时候不宜多事,也就忍耐不言。
眼见得大巫便要给可敦佩上耳环,却见土门牙抬起手臂,大声道:“等一下!”
他一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瞧过去。
仆阑吐屯沉声道:“土门牙,正在举行仪式,你要做什么?”
“可敦,我有要事禀报。”土门牙从人群出来,横臂行了一礼,道:“诸位,我绝不是有意要打断仪式,可是可敦即将戴冠,我想到一件事情,不得不向可敦禀明!”
“有事为何不早早禀明,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有人恼道:“你是有意要破坏仪式吗?”
土门牙急忙道:“不是不是,我绝对没有破坏仪式的心思。”
可敦却是抬手向大巫做了个手势,是以大巫暂缓佩戴耳环,缓缓转身,看向土门牙,平静道:“土门牙,你想说什么?”
“可敦,今日是贺骨大喜之日,我本不该多嘴。”土门牙道:“可是如果我不说,贺骨恐怕会迎来大灾祸。”
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神色各异,有人诧异,有人疑惑,有人却是愤怒。
仆阑吐屯上前两步,正要斥责,挛鞮可敦却是抬起手,止住仆阑吐屯,淡定自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今日仪式一切从简,这本没有什么,可是却少了一个人。”土门牙道:“可敦,你也知道,锡勒三部早就向唐国称臣,三部举行称汗仪式,都必须要事先向安东都护府禀报,然后都护府会官员前来参加仪式。派来的官员代表的是唐国,只有唐国的官员在场,仪式才算完整。漠东大疫,无法邀请太多人来参加仪式,可是.....如果没有唐国官员到场,唐国......唐国事后会不会追究?”
他身后的罕井赫也是上前两步,高声道:“可敦,土门头领说的没有错。唐国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强大,可依然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帝国。如果可敦举行称汗仪式,没有邀请唐国官员前来,他们一定会以此为理由刁难我们,到时候只怕会出大麻烦。”
两人这样一说,议事殿内顿时一片骚动。
其实大家心里都还是有这样的顾虑,但仪式匆忙,大家也都不好说出口。
毕竟在先灵台上,诸部头领与可敦有过十日之约,只要十日之内可敦安然无恙,大家都将拥戴可敦为汗。
十日之约的期限早就过去,可敦现在决定举行称汗仪式,大家自然要履行承诺,即使心中未必支持可顿,却也不能表现出来。
现在土门牙和罕井赫说出来,殿内自然是嘈杂声一片,众头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本来土门与罕井二人不说话,仪式自然也就顺利结束。
但这两人一番话,就像一块石头丢进平静的湖水中,顿时泛起一阵浪花。
而且谁也不能说这两人是故意生事。
“可敦,唐国人心胸狭窄,如果我们就这样举行了仪式,消息传到唐国京都,唐国的皇帝是否会觉得贺骨不将她放在眼里?”有人也是担心道。
立刻有支持可敦的人冷笑道:“那又如何?唐国现在自顾不暇,哪有精力过问草原上的事情?辽东军现在正与龙锐军打的热火朝天,他们也没有能耐杀到贺骨来。”
“如果断绝贸易呢?”有人道:“我们刚刚有机会与唐国进行贸易,利益丰厚,唐国朝廷一旦发怒,断绝与我们的贸易,我们的损失可不小?”小心翼翼道:“可敦,你知道我向来耿直,有什么说什么。你虽然没有称汗,但部族事务都是由你处理,大家也都乐意听你的,并不耽误部族事务。要不要称汗仪式先缓一缓,重新选定吉日,然后立刻派人去安东都护府,让他们派人来参加仪式?”
马上有人怒道:“你们当称汗仪式是儿戏吗?都已经进行到这里,现在中断,延迟举办仪式?简直是荒谬。”
“不错,有人居心不良。”
但马上有人还击道:“居心不良的是谁?这是为了贺骨的利益考虑,难道我们真的要得罪唐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唐国今不如昔,但依然不是我们可以得罪。”有人附和道:“我们不是反对可敦称汗。先灵台上,大家都有过承诺,那自然都是拥戴可敦为汗。只是为大局着想,延缓称汗仪式也不是不可以。”
议事殿内,一时间乱作一团,双方互相争执起来。
可敦蹙起秀眉,她最担心的就是眼下这种情况。
诸部头领可以接受可敦辅佐汗王理政,但是废黜贺骨汗,可敦直接称汗,显然还是有不少人心中反对。
当日在先灵台,形势所迫,大家都是纷纷表示拥戴,现在情势缓下来,不少人的真实意图就开始显露出来。
可敦知道,如果拖延下去,今日无法称汗,接下来贺骨恐怕还会出现更混乱的局面。
可是如果没有得到诸部头领的一致拥戴,强行称汗,更可能会适得其反,让情势变得更加不妙。
嘈乱声中,忽听得一个声音传过来:“大唐子爵、冠军大将军、龙锐军大将军到!”
这声音来得十分突兀,议事殿内众人争论,本来是嘈杂一片,但是这声音却是响亮异常,将所有人的声音全都盖住,清晰无比地传到殿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可敦率先抬头,向殿门处望过去,而殿内也是立刻静下来,所有人都是循声望过去。
只见到议事殿外,一道人影正缓步走进来,步伐稳健,身形挺直,那人口中又道:“谁说大唐没有官员参加仪式?大唐子爵、正三品冠军大将军秦逍前来参加仪式,不知道这个分量够不够?”
他走到殿门前,停下脚步,目光如电,左右扫动,不是向日户又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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