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听着老者的话,萧青峰心头一震,随即摇头:
“若是为了那小儿,族叔大可不必如此。”
老者话中的涵义,他当然听得出来。
只是,为了杀那小子而去欺瞒魏正先,这绝对不是个划算的买卖。
面前之人,名为萧战,是萧家在青州军中地位最尊之人,其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魏正先。
只是因为常年驻守边关,方才声名不显而已。
“哈哈哈!”
老者闻言不禁大笑出声,摇头不已:
“青峰你且记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等一路走来何其的不容易,岂能因一泥腿子而以身犯险?”
“关外真有事要发生?”
萧青峰微有些惊诧。
旁人都以为魏正先是因为关外有骚乱,而带队来的天狼关,可他们自然知道,他是为了避开龙渊道的夺嫡之争。
并非关外真有什么动乱。
“不错。”
萧战也无什么隐瞒:
“数日之前,有探子来报,说流积山下,有高手交战,疑似是大离‘神风台’来人,且失去踪迹。”
“神风台?”
萧青峰神色一动:“黎渊?”
神风台,是大离有数的大宗门,地位比之大明烂柯寺,悬空寺,铸剑山庄也相差无几。
而大离军神黎渊,就是神风台主。
相传,其早在五十年前,就已成就武圣,名头极大。
“五十年,不短了。足够其余两国休养生息了,这些年,边关是真有些蠢蠢欲动。看似是小摩擦,可谁又知道呢?”
萧战冷然一笑,也不多说什么,转而嘱咐道:
“青峰,你乃是族中倾力培养,以待天时的种子,比之老夫更为重要!此事你可暗中指挥,自己却万不能出手!”
萧战神色严肃,萧惊风等人也深以为然。
“您放心,小侄还是知晓轻重的。”
萧青峰略有不甘,却还是点头应下。
万事皆有利弊。
他受族中奉养,诸般物质予取予求,同时,许多事,也由不得他的心意。
绝不可以身犯险,是他过去三十年里听到最多的嘱咐。
事实上,哪怕是这些年里他所经历的最为凶险的厮杀,也都在家族的注视之中。
“你知道就好。”
萧战轻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
“比之族中数十年的筹谋,你这一时的隐忍算不得什么屈辱。待到天变后,就再没什么能阻挡你的脚步了!”
“天变……”
咀嚼着这个字眼,萧青峰心中有些复杂。
“我请之人不来,你万不可轻举妄动。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在关内动手!”八壹中文網
最后叮嘱了一句,萧战转身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萧青峰突然回头,冷冷的扫过一脸讪讪的萧惊风等人,拂袖而去。
这一番交谈下来,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位族叔此来,根本是为了敲打自己。
……
……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望着秋风之中的袅袅炊烟,浸泡着药浴,思量了一夜的杨狱,难得的心情宁静了下来。
行伍之气浓重的天狼关,反而是他所见过,最有生活气息的城市。
这着实是个讽刺。
在他之前所经历的城池,无论是黑山县、木林府、还是青州城,都没有这样的气氛。
即便是青州城最为繁华的城区,也不乏地痞无赖,帮派厮杀更是屡见不鲜。
但在天狼关,却极少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是一座军关,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军中眷属、后代,哪怕有外来定居的,也一定十分的安分守己。
来往的行商更是非常守规矩。
当然,再好的地方,也难免有着阴暗,可天狼关,的确是杨狱经历过,治安最好的城市。
没有之一。
秋日的清晨,略有些寒气,除却袅袅炊烟外,街道上只有巡守的士兵,少有行人。
沿街的店铺,也多是刚刚开门。
最多的,还是一些卖早点的铺子。
“咦?”
本是要去铁匠铺拿定制矿铁的杨狱,行至某处,心中突然一动。
他的五感极为敏锐,行至此处,突然察觉到了不对,暗中盯梢的目光,在他走入这条街道后,突然消失的干干净净。
“放弃了?还是……”
杨狱略有些诧异,不由的打量起四周来。
“新鲜出炉的炊饼、包子、豆腐脑!”
见杨狱止步,近处的摊贩叫卖声顿时大了许多。
“来十个炊饼,再来碗豆腐脑。”
余光扫过,杨狱的似有所觉,索性坐了下来。
这年月,吃不饱的大有人在,可这并不妨碍各类吃食的丰富,小小摊位之上,各类食点足有十多种。
还配备着不少小菜。
“要咸的。”
“得嘞!”
那小贩笑呵呵应下。
没多时,已送到面前,还有着小菜三碟。
杨狱端着饭盘,佯作无意的来到一桌前:
“此处可有人?”
桌对面,是一个穿着墨绿色褂子的老者,正常身高,非常显瘦,听得杨狱的询问,点点头:
“随意就是。”
杨狱坐下,就开始大快朵颐。
练武后,他饭量大增,每日吃食比之寻常人多出数倍,这还是他每日吞服金铁之时,会有恢复体力的情况下。
否则,怕是要大过寻常人数十倍。
对桌的老者不知何时放下了碗筷,但他也没走,只是淡淡的打量着杨狱,随其风卷残云般吃完,才开口:
“滋味如何?”
“咸淡适口,细嫩鲜美,算是难得的美食了。”
杨狱微微点头。
“这算是什么美食?”
那老者哑然一笑:
“真正上好的豆腐脑,要用百鸟之脑研磨,小小一碗,足可容纳千数,一勺入口,似有千鸟在耳边鸣动,那滋味,才是人间美味。”
杨狱擦拭着嘴角,冷淡回应:
“那不是豆腐脑。”
“却是美食。”
老者随意一推面前的碗筷,汤水洒落。
杨狱看得分明,这却是一口也没吃,不由的冷笑:
“你这表面功夫,做的也太差了些。”
这老家伙,是在等他。
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杨狱就心知肚明。
老者也不恼,轻笑着问道:
“黑山县的小小乞儿,一路走到今日,想必吃了不少苦头,付出诸多辛苦吧?”
“再来一碗豆腐脑!”
杨狱突的开口,又要了一碗豆腐脑:
“要甜的!”
“呵呵~”
老者笑容略减:
“我若是你,必当饮必琼浆,食必珍馐,睡则美女相配,醒则大权在握!非如此,如何对得起自己一路来的辛苦?”
“琼浆美食,人之所欲。”
杨狱点点头。
有的选,哪个想吃土?
这世上珍馐无数,美酒良多,他非是苦行僧,口腹之欲自然从来都有。
“老夫是谁,你心中当有些猜测才是。”
老者手捋长须,淡淡道:
“老夫家中尚有一女,名焉,年方二八,品貌端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只缺一良配……”
“金银财帛、美食琼浆、女色权利……仅凭这些,就想要拉拢杨某?”
杨狱心中毫无波澜,反而有些想笑:
“看来,萧大人的气量,还是小了些……”
以他今时今日的武功,无论是金银财帛、还是女色权利,只要他想,不说是唾手可得,可也绝非拿不到手的东西。
更让他想笑的,则是这老家伙的态度。
或许是久居高位,亦或者出生即贵胄,他根本不懂如何拉拢人。
即便是许诺了诸多好处,可杨狱在他身上,却没有感受到一星半点的善意。
有的,只有冷漠与蔑视,以及一抹被他隐藏的极好的杀意。
“你的天分不差,又有微功,可那又如何?你一人之份量,比之我等十多代人的积累又如何?”
萧战的脸上没有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如山凝重的压迫:
“你数次立下大功,可却仅是铜章,你可知,同样的功劳,老夫可送你拜入京都六扇门总部?”
老者的声音不高不低,但旁人却好似全然听不到一般,唯有摆弄食物的小贩战战兢兢,额头渗汗。
不问可知,这一条街上的食客,都是其属下。
“权势、地位……”
杨狱轻轻搅动着碗中的豆腐脑:
“所以呢?”
“一个失了势的腐儒,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可老夫,萧家,却可以给你,而且,更多的多。”
萧战轻敲桌面,淡淡道:
“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改怎么选择。”
话语间,他始终在打量着一桌之隔的年轻人。
出身贫寒又天赋卓绝的年轻人,他见过太多了,这些人,无论表象如何,对于权势、地位都有着超越常人的欲望。
可让他微微皱眉的是,对面之人,似乎不为所动。
“确实,我一向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你说的很对。”
杨狱赞同的点点头。
在萧战面色微缓之时,话锋却又一转:
“不过,我拒绝!”
拒绝!
“人各有志,勉强不得。”
萧战微叹一声,似也不想再劝,轻按桌子,起身:
“慢慢吃吧,机会,不多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
而落座的诸多食客也是齐齐起身,冷眼扫视杨狱,紧随其后。
“你之前问的,我还没有回答。”
萧战脚步微微一顿,漠然转身,再望向那不紧不慢吃着豆腐脑的年轻人。
“哦?”
“你问我,我一人的重量比之你等十多代人的积累又如何?我回答你……”
慢慢的吃完最后一口炊饼,杨狱放下碎银,也自起身,他扫过所有人,落在了萧战身上。
语气清淡,又如重石落地:
“你们,也配和我比?!”
呼!
长街之上,顿时静了下来,几至落针可闻。
数个摊贩的眼神变得惊骇。
一众食客的眼神则闪过惊怒、杀意。
萧战冷冷望着,许久之后,方才转身离去,不见其面色如何,只听大笑声隆隆回荡:
“哈哈哈!这句话,将刻在你的墓碑之上!”
呼!
长街安静了许久。
萧战等人已然不见影子,一众摊贩以及食客的眼神都仍留在杨狱身上,如看死人。
天狼关,严禁杀伐。
可不代表,真不会死人。
不由得,有些议论纷纷起来。
“这人是谁?敢和萧大人如此说话……”
“唉,可惜了。年纪轻轻的,就要送死,只怕家中老人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萧大人也敢得罪,现在这些年轻人啊……”
……
杨狱的听觉很好,自然听得到身后传来的议论。
但他也不甚在意,离开长街之后,径直来到昨日下了订单的诸多铁匠铺。
天狼关的铁匠铺,比之青州城还要多得多,各类矿铁也是应有尽有,铁匠的手艺也高超不少。
不过,杨狱自然不需要他们来打造兵器。
来到之后,选择了一处炼炉,开始修复箭矢。
是的,修复箭矢。
兵甲灵通术的作用,是要不断累积的,经常更换,是行不通的。
是以,那七玄门的祖师练的是‘百步飞剑’而不是‘飞箭’。
“此事过后,也是改给自己打造一把刀的时候了。”
火星四溅的种种捶打声中,杨狱闪过念头。
兵甲灵通术,看似不显眼,可事实上,一门同灵性的兵器,能够大幅度提升武者的战力。
一如那位西府赵王张玄霸。
在其拳下,用尽一切手段格挡,还能留半口气,虽然那样的伤势,也绝不可能活得下来。
可一旦其凤翅镏金镋在手,哪怕再随意漫不经心的一击,都是他无论如何都接不下的,只能速死。
接下来的日子,杨狱仍旧往返于客栈与铁匠铺之前,日出则出,日落则归。
白日里,捶打箭矢,搜集玄雷石,夜里,则在暴食之鼎中,熬炼自身的诸般武功,以秘法吐纳箭矢。
到得如今这个地步,他武功不可避免的放缓了进步,但他也不会有丝毫懈怠。
同时,暴食之鼎的蓄能,也渐渐接近阈值。
“呼!”
火星四溅的捶打声中,又一天过去了。
杨狱提着箭矢与玄雷石离开铁匠铺,今日出来的稍稍晚了些,天色已然全黑。
宵禁在即,街道上一片安静,行人很少。
“呵~”
扫了眼关上门的铁匠铺,杨狱似有所感,他缓缓放下手中矿铁与箭矢。
就听得夜幕微风之中,传来若隐若无的呜咽之声。
阴阴恻恻,似小儿夜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