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小院里住人的并不多,除了洛家的,便只有督军了。
这个时候若不是笃定院里有人,谁会大半夜来敲西城大街上一家商户的门。
映夏指了指自己的嘴:“小姐,我这嘴开光了。”
闻溪哭笑不得,“那你多说几句好话,我也跟着沾沾光。”
河柱去开门,迎进来的人果然是季棠渊。
他应该是从州府过来的,身上穿着那身军装,干干净净的领子和袖口,不见丝毫的风尘仆仆。
闻溪并没有多少惊讶,有的人就是喜欢在喧嚣忙碌之后,选一处安静之地小坐,或者品茶,或者进食,或者闲谈。
季棠渊爱静,来这里自然是看中夜晚的这份宁静,万籁俱寂,皓月当空。
对于她并不意外的反应,季棠渊倒是好奇:“你猜到我会来?”
“并没有。”闻溪如实回答,很快又笑:“反正厨房里有食材,督军只要别吃太稀奇的东西,我这小店还是能满足的。”
“我吃过饭了。”季棠渊坐下来,“你让人沏壶茶来。”
闻溪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是吃过饭才来的,可是转念一想,他大概是想来躲会儿清静,于是便让映夏去沏茶。
茶壶端上来,闻溪亲自给他斟了一杯,“督军这几天气色不错,看来伤已经好利索了。”
他受伤极重,怎么也要养上三个月,可他似乎并没有休息多久就开始操劳政事,这伤便时好时坏。
季棠渊拿起茶杯,“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
“人已经被林厅长带走了,听万师傅说,张龙和钱江都已经招供了。”闻溪认真打量着面前闲适品尝的男子,“督军又帮了我一次。”
“何出此言?”季棠渊轻轻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深邃的眉头微敛。
闻溪笑道:“今天来的那位林厅长,可是督军的属下?”
“这荣城,谁不是我的属下?”
“那不一样。”闻溪拄着下巴,嘴角微弯:“虽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却非每个人都对督军言听计从,那些阳奉阴违的官员,多如牛毛。”
“小小年纪,还懂这些。”季棠渊喝了口茶,口气并无嘲讽,更像是数落自家小孩。
闻溪见他并没有排斥这个话题,便大着胆子道:“在定是督军跟林厅长打了招呼,不然以林厅长的身份,怎么可能来管一个放火未遂的小案子。”
季棠渊轻笑一声,“看来我想匿名做点好事,还挺不容易的。”
“其实跟匿名也没什么区别。”闻溪看他笑了,她也跟着轻松起来,语气就带了调皮之意:“就算我知道了,也报答不了,人家说债多不压身,我这是恩情多了不压身。”
“你这小丫头,还是个厚脸皮。”
闻溪戳了下自己的脸:“我可没说过自己脸皮薄,这人和树不一样,树没皮必死,人没脸,天下无敌。”
季棠渊失笑,直接笑出了声,精致的五官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更加明艳,好像一件玉制的瓷器,突然间就有了生命般。
闻溪怔怔的看了他半晌,目光如同被磁铁吸住了,半天无法挪动。
这男人笑的时候好看,真心实意大笑的时候还要更好看,以前是含苞欲放,现在是肆意绽放,周围数米,似有花香。
站在不远处的祈五见到自家主子笑得这么开心,仿佛也愣住了。
他跟在他的身边这么久,看他笑的次数屈指可数,像这样大笑的时候,更是……没有。
他除了安静,就是发脾气,好像他这个人,心里永远都有阴霾,没有阳光一样。
“跟谁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季棠渊笑过之后,清亮的眼底还有笑纹残存。
他喝了两口茶,“我和林恕在国外,曾经是同学,读的是一个专业。”
“原来是同学。”闻溪默念,“林厅长那个人,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
季棠渊举着茶杯送到嘴边,听了这话,挑了下唇。
小丫头心里八成不是这么想的,谁让林恕那人,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又长了一张风流脸。
这样的人,看一眼就会觉得不可靠。
季棠渊喝了会茶,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下个月初,是我母亲的忌日,我在香山寺给她安排了一场法事。”
闻溪心灵福至:“督军放心,我会提前做好夫人爱吃的点心给您送过去。”
季棠渊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跟着一起去。”
“去香山?”
“我要在香山吃三天的斋。”季棠渊放下茶杯,“香山的素斋,出了名的难吃。”
敢情是让她去做厨子啊。
拿人钱财,定当替人消灾,这是督军府的事情,她自然义不容辞。
就算没有这层关系,冲着季棠渊屡次帮她,她也不会拒绝。
“那我就等督军的通知了。”
季棠渊见她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脸色和悦了几分,“行了,拿出你的小本把账记好。”
“晓得哩。”闻溪高高兴兴的去拿小账本了。
季棠渊望着她风一般离开的背影,再次笑了笑。
祈五发现,自家主子今晚发笑的次数有点超标。
季棠渊走后,映夏小心的问:“小姐,介绍信的事,用不用问问督军。”
若是请季棠渊帮忙,必然轻而易举,可她欠季棠渊的实在太多了,再欠下去,真成二皮脸了。
“算了,我再想想办法。”闻溪有点头疼,决定顺其自然。
如果真的拿不到介绍信,只能更改招牌菜了,只是这道菜现在十分受欢迎,如果突然更换,怕是会引来客人的不满。
招牌菜,不是想换就能换的。
翌日,闻溪亲自去了趟码头,如同万师傅描述的那样,平时十分热闹的码头边,只有零星几个小商贩在那里摆摊,摊前门可罗雀。
这些小商贩的货物都是小船打捞上来的,货少且种类不足,比不上那种出海的大渔船。
而大渔船的货全部被商会垄断了,现在集中在一座新建的鱼市内,没有介绍信,鱼市的大门都进不去。
“让一让,让一让。”身后突然有车子疾驰而来,那是一辆进口的纯黑色小汽车,与现代的汽车不同,现在的汽车,车头灯都大得离谱,远远看着,好像金鱼的两只大眼睛。
万师傅急忙拉着闻溪闪到一边,同时唾骂一句:“大马路上开这么快,赶着投胎吗?”
小汽车在鱼市前停了下来,司机跳下车,恭敬的打开后车门。
从车里伸下一只穿着黑色皮鞋的脚,紧接着露出米色大衣的一角。
站在闻溪身后的商贩说道:“好像是乔家小姐。”
万师傅好奇:“哪个乔家小姐?”
看这女子穿着一件米色的羊绒大衣,大大的衣领几乎遮着半张脸,头戴着同色的圆边呢绒帽子,虽远,却也能看出别样风姿。
“荣城还有哪个乔家,当然是那个前卫营都统乔其山乔都统的家。”
“乔都统有女儿吗,他不是生了三个儿子?”
那人笑万师傅孤陋寡闻,“这位乔小姐自然不是乔都统的女儿,他是乔都统的侄女,只是自幼养在乔家老太太的膝前,听说乔老太太疼她跟疼眼珠子一样。”
“既然是千金小姐,那来鱼市这种地方干什么,她也不嫌脏乱。”
“我听说,乔老太太将乔记酒楼交到了乔小姐的手上。乔小姐自幼父母双亡,而这乔记酒楼本就是乔家老大留下的产业。乔老太太说了,等乔小姐能够独担大任,就把酒楼交给她打理。”那人见两人有兴趣,越发滔滔不绝,“这乔小姐一直都在外面学艺,听说拜的是已经归隐的大师,现在学成归来,自然要接手酒楼生意了。”
闻溪知道乔记酒楼,它有三四家分店,但都不在西城大街上。
说话间,乔双双已经在下人的陪同下进了鱼市,窈窕婀娜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闻溪心想,这位乔小姐能够亲临这种脏乱的市场,必不是骄生惯养之人,且她也是一名女子,却有学厨之心,在这个时代,并不多见。
对于那位乔小姐,她着实高看几分。
“乔家家大业大,自然不差一张介绍信。”万师傅感慨的同时,也有些眼红和不甘。
“算了,我们再想办法。”闻溪轻声安慰。
两人刚要往回走,就见数人气势汹汹迎面而来,看那架势,就知道是冲他们来的。
万师傅眉生怒气,下意识的挡在闻溪面前,“姓向的,你来这里干什么,怎么局子里没呆够,还想再进去喝两壶?”
向荣光的手下就要撸袖上前,却被他拦住了。
林恕那边他碰了壁,现在更是连人都见不到了,林恕到底想干什么,他不得而知。
所以,在拿不定林恕那边的意思时,他还不能轻举妄动,不然钱江和张龙前脚进去,他就得后脚作陪。
想到此行的目的,向荣光立刻换上一张生硬的笑脸。
“老万,你我也算是相识多年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怎么还是遇事收不住火的脾气。”向荣光冲着万师傅笑:“我来找你,自然是有事要跟你商量,你真的不要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