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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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川尧跟她同一天生日,是白芒没有预料的事。
她和他会成为朋友,更是意外里的意外。
晚上,白芒不回宿舍,住方子欣公寓。回去路上,两人一块坐在后座,江川尧拿着手机,一条消息进来,是周樾发来的:“谢谢江哥。”
江川尧关掉手机屏幕,想了想,问身边人:“周樾认识吗?也是云城人,云川高中。”
“认识,我高中同学,校友。”白芒想到那天烧烤摊,周樾名字也从那位叫大熊的嘴里脱口而出,猜到江川尧和周樾认识。
“你也认识周樾吧?”
“我以前认识他哥,周铭程。”逝者已逝,江川尧口吻平静,就像谈起很多年前的旧朋友。
“我知道,他前女朋友是不是叫水千姚,宁市赵翼东的新婚妻子。”白芒将信息串联。
江川尧嗯了声:“也不是女朋友,当时都快领证,算未婚妻了,早已经是名义上的老婆。”
白芒:“赵公子夺人所爱?”
江川尧:“……也可以那么算吧。”
白芒又说了一件事:“那天你和詹宇参加他们婚礼,我就在隔壁和林直他们吃饭。”
江川尧:“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小。”
白芒摇头:“不小,是我们比较有缘。”
江川尧咳了一声,下意识看她,问:“你真……那么认为?”
白芒眨眼,理直气壮地回答:“当然,不然我们怎么成为朋友。”
江川尧闷了一声,顿了顿,也认可道:“是的,能当朋友,就是很难得的缘分了。”
“那说说你和周铭程怎么认识?”对周樾的哥哥,她难免好奇。
周铭程跟她一样,云城人,之前从老师对周樾的描述来说,周铭程不算出身权贵家庭,甚至家境贫寒,家里关系还破碎,怎么会认识江川尧这样的人。难道是在游戏上?毕竟从大萌嘴里,周铭程游戏打得很好。
江川尧徐徐道:“我认识周铭程是初中……”
一个初中的暑假。
但,不是在网上游戏里。
而是在他学校的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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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川尧是宁市本地人,但小学和初中都是住校,钟灵不允许在家里看到他活动的身影,每次姜啸信过来,再让人将他带回江家。
他小初就读的是一所全日制托管的私立学校,虽然全日制托管,学校管理并不严格。暑假也留在学校的孩子,要么家长不在国内,要么都是没人管连身份都没有的野孩子。
唯一共同点,家境都不错。
他跟他们不太合群,也不跟长期混迹学校的人交流。私立学校环境很好,氛围却极其恶劣,炫富、斗殴、霸凌……
钟灵将他放在里面自生自灭,一群坏孩子带一群蠢孩子。
这些孩子,有些是二奶小三生的,有些只是家族利益结合的产物,又因为利益分道扬镳被遗弃这里。
还有父母经济犯罪进了监狱,孩子托管给亲戚,亲戚又丢进这个学校。
有没有一种小孩从出生就注定不被认可,不受欢迎。
有。很多。
他们那个学校,大半以上几乎都是。
周铭程不是他们学校的人,江川尧认识他是在暑假。
暑假还继续托管在这个学校里的孩子,是最惨的,那些父母在国外做生意的,大部分暑假也还是回国将孩子带出国。
暑假还留在学校,大部分是那些想都不会想起的孩子。
他们不被惦念,不被想起,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会来探望他们。每年昂贵学校和生活费定期自动打进学校。他们面对的只有老师和生活管理员。
一个宿舍配一个生活管理员,分到性格温柔的,谢天谢地;分到性格暴躁的,宿舍生活就是烟火缭绕。
江川尧初中就会抽烟,他上小学,同幢楼层宿舍的大孩子将十几根烟头塞进他嘴里,到了初中他把他们按倒,用点燃的烟头烫伤他们的脖颈。
之后,没人敢欺负他。
当然,他也没朋友。
江川尧能认识周铭程,是周铭程偷溜进这个封闭式管理的学校打球。
也不知道周铭程怎么结交了那帮子人,可能也无聊吧。这所封闭式管理的私立学校位于宁市西城的郊外,当时对方还是一大片荒芜的农田。
隔着荒芜,对面有着最廉价出租的农民房。应该是当时宁市可以租到最便宜的房子了。
周铭程就租住在那里。
当时学校一群最嚣张跋扈又血气方刚的高年级孩子,组了一个篮球队。周铭程每天溜进来,跟他们一起打球。
不被爱的孩子,发育都挺快的,上了初三都个个一米八几,周铭程年纪比他们都大,个子又比他们矮一点。
不过,周铭程球打得不错。
他们给周铭程取了一个外号:周大傻。
周铭程知道自己有这个外号,每天爬墙进来打球,还给他们带点校外的炸串烤包子。他球不仅打得好,脾气也很不错。
唯有一次,不知道因为发生什么矛盾,从相互推搡到大打出手。
这个学校出来的男孩,要么聪明心眼不太好,要么身强力壮脑子不好。共同点是,脾气都不好。
他们狠狠打了周铭程,一个外校生,被打了学校也不会处理他们。
十几个人,打一个周铭程,拳打脚踢,最后离去之前,还恶劣地脱掉了周铭程的球鞋,丢进臭垃圾桶里。
全程,江川尧坐在操场对面的台阶,听着歌,目光冷漠地看着,看周铭程被打了之后,周铭程从地上爬起来。
欺凌周铭程的人,早哼歌高昂离去。
周铭程跛着脚从垃圾桶里找回鞋子,然后又光着脚来到水池旁,他看起来还有点快乐。哼着跑调的小曲,清洗球鞋表面上的污渍,然后高高兴兴地重新穿回脚。
那个带头凌辱他的人,已经从学校离开了,因为父母已经破产无力承担昂贵学费。
一个星期之后,被教训之后的周铭程,又来学校打球了。
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走下台阶,问迟迟不离开的周铭程:“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打球。”
周铭程露出灿烂笑容:“因为这里好玩啊,你们都很有劲。”
这个鬼地方,第一次有人这里说好玩,也第一次有人说他们有劲。
“我看你更好玩。”他回周铭程。
明明不善的一句话,周铭程朝他扬起的笑容更灿烂:“谢谢你啊,弟弟,我就是很好玩的人啊。”
阴差阳错的理解,完全无关的两个人,就这样一来一回成了朋友。
周铭程比他大五岁,他十三岁,周铭程刚好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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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铭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白芒还是感受不到周铭程具体人设。
“一个傻子吧。”江川尧坐在后座,嫌弃道。
白芒反问:“那你这些年,还替周铭程照顾他的那帮朋友,还有他弟弟周樾啊。”
江川尧补充:“他是一个好人。”
白芒:“就因为他是好人?”
“好人也有不要脸的时候。”江川尧扯扯嘴巴,“他死了,还把他那帮朋友,继承给了我。”
白芒听得好笑,顺带夸了江川尧一句:“那你也是一个好人啊。”
江川尧:“我不是。”
他不是好人,也不想当好人。
认识周铭程纯属意外。但那几年,他的的确确从心底感谢过周铭程。
他呆在那个在牢笼里学校,唯一会过来看望他的人,只有周铭程。
周铭程每次来看他,都给他带点校外的吃食。
周铭程偶尔像个充满正能量的小哥哥,笑容灿烂;偶尔又像絮絮叨叨的老爹爹,心灵鸡汤一大堆。
一个活在自我欺骗的希望里的人。
“不管在哪个学校,你好歹有学校读书。好好读书啊,考上高中就自由了。”
“等你成年了就好,成年就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江川尧,我们都是不太受这个世界欢迎的人,所以我们更要志存高远,等有一天,我们改变世界,这个世界一定会为我们称叹的!到时候,我就对这个世界骂一句——
草你大爷!老子最帅!”
……
很抱歉,那个志存高远的傻子,死在五年前。
二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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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大学城的兰庭公寓。
夜色浓稠,零星的路灯,飞驰而过的车辆。
白芒走下车之前,双手扒着车门,弯着腰,面对里面的江川尧说:“如果你不介意,等我五分钟,我上去拿样东西下来。”
江川尧坐在里面,晦暗不清的车厢光线,他望出来的眉眼英俊得不可思议,闪着一点光。
“不介意。我等你。”他答应她,喉尖微微滚动。
一向对人冷硬懒怠的江川尧,今晚的他,不管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温柔的。
既然是朋友,就没有他单方面送她礼物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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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欣的两室公寓,给她腾了一个房间。宿舍放不了的东西,都放在这里面。
白芒从一个收纳箱里,找出一副包装完整的乒乓球拍。
她没什么特别珍贵又拿得出手的东西,但这个乒乓球拍,算是比较贵重了——
因为上面有她最喜欢的一位女乒乓选手,一个获得大满贯冠军女运动员,亲自给她留下签名和祝福。
这个乒乓球拍她保护很好,只不过珍藏时间久了,看起来也有点旧了。
白芒再次快速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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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川尧已经从车里下来,人站在一盏路灯底下。恹恹的灯光,半分温柔地笼罩他孑然傲立的身影。
白芒拿上乒乓球拍,走到江川尧面前,有点认真地将礼物送上。
“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江川尧低头,瞧一眼:“……是乒乓球拍吗?”
“上面有xx的签名,一位很令人佩服的运动员。”她骄傲解释,主要怕被嫌弃。
江川尧了然,说:“……那很珍贵啊。”他的手已经伸过来,自然地收下她送他的生日礼物——签名乒乓球拍。
白芒一脸谦虚,抬头说:“主要你送的生日礼物,也不便宜啊。”
虽然,也有凑单嫌疑。
不过祝福是真的,她从江川尧这里得到了很珍贵的祝福,才把自己珍藏的乒乓球拍送给他。
她没什么收藏癖,但只要她认为重要的东西,她都会好好收藏着。
江川尧再次看了看这副包装完好乒乓球拍,还没打开来看,已经开口说:“谢谢,我很喜欢。”
口吻清沉,有着深夜微风拂心的微醺感,格外了然。
“再见。”白芒往后退了两步,挥手。
“……再见。”
江川尧立在原地,等白芒再次走进公寓,才转身离开。
清辉穿过云层,一轮半圆月,惶惶浮在深沉的天幕,仰头往上看,皓皓皑皑,高傲而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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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上,可能真的存在“不打不相识”的情感。
她和江川尧都可以成为朋友,明天一定会有个好天气。
深夜,白芒躺在床上把江川尧的备注修改成本名,然后将他拉入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组。
方子欣前两天就回了宁市,一个人睡loft公寓里。三人群里,大萌问她什么时候回宁市?
白芒不打算去宁市,而是决定明天回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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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中午,提上背包,准备登上云城的大巴车,方子欣来电。
支支吾吾,又难以面对般,陈述出一个事——
“芒儿……咱爸被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