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雨水略带着凉意。一天傍晚雨停不久,我看见周立征把骑回的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在河边冲洗着。我走到他跟前说:“周歪,这么新的自行车就用河水洗,不怕生锈么!哎,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台新车子,从未看你骑过。”
周立征边冲洗着边说:“我下午去了公社,从俺爸那儿骑来的,这不,刚下过雨,怕路上弄脏了。”
“那你爸也在咱公社?”我说。
“对,他刚来咱这儿走五七道路,在公社负责“五七”道路工作”周立征说。
“噢,那你爸就是咱公社走“五七”道路的头头一把手啦。”
回到青年点,周立征拿着一张用红墨水写的稿纸递给我说:“大发,你看这是我要求参军的血书。红墨水代表的是血和决心。”
我拿在手里说:“这也算血书,可是头次听说。哎,那么说,今年的征兵工作就要开始啦。我也得抽空找大队民兵连长报名参军!”
“得啦,你能争过我吗,我爸爸在公社还不能帮我吗!恐怕你去也是白搭吧!”周立正这样劝我。
几天后,我抽空去大队找到负责民兵工作的连长,向他表达了参军的愿望和决心。哪知连长听后对我说:“今年当兵,你们知识青年想当兵参军的真不少,咱大队考虑一下,东英小队的赵国君不错,我们想送他,等来年你看看吧。”
几句话,民兵连长的话把我浇了个透心凉。心想,怪不得听说前几天,赵国君回大连两趟后,我以为准是给连长送了礼,原来连长送谁当兵心里早有了底,他压根就没考虑到过我。
又隔了几天,我又去公社找到了住在金家沟在董沟家公社担任武装部的尹助理,讲了想报名的愿望。以前他也认识我,所以他答应给我报名,先参加体检,等检查身体合格再说。
不久,听说带兵的解放军已来到公社,我又满怀信心地找了带兵的负责人姓王的,他很热情的接待了我。于是我把报名参军的想法和决心向带队的负责人进行了表达,并讲了我参加少年宫和□□宣传队的经过和特长。他告诉我你回去把烈属的证明拿来给他看看,叫我放心的去参加体检。
体检回来第二天,在山上干活的时候,我就向社员打听最早去大连的班车,刘四哥告诉我说:“最早到大连的班车莫过是坐火车啦。火车站在广宁寺。早上一邦车是早晨五点零七分,在广宁寺发,这样就能当天赶回。”
我说:“四哥,广宁寺车站离咱这多远?”
四哥他用手往大黑山方向指了指说:“走直道算能有十七八里路。”
晚上收工后在许大爷家里我遇着了闫偌宜,我向她说道:“今天晚上我想去广宁寺火车站,坐火车回大连取烈属证明。”
她听后对我说:“你今夜上大连带上我吧,咱俩一块走好不好,我跟你一块回去。”
“晚上黑不隆冬的走坟地,过沟又跨坎的,路途还生疏,再遇上狼或狗什么多不方便。荒山野岭外你不害怕吗?”我认真地劝着她。当看到她那越来越不高兴的表情,我忙说“哎呀,不行不行”我当时头摇晃的像拨浪鼓似的。
“不是有你吗?我干什么害怕。”她不停的撅着小嘴。
当夜两点多钟夜深人静时,我穿好衣服背起我那打补丁的黄书包就出了村庄。当行至和刘家屯交界的那片树林中的老坟地时,脚下踩着石子滚动的声音清晰可辨,我不由得往旁边已倒了坟头的破坟瞅了一眼,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踩上石子滑动的声音觉得也越来越响。小时候读过的鬼神故事,这阵子都想起来啦。在这寂静的山林之中,我努力地强作镇定地环顾一下四周,也没看见坟堆之中有什么人影,但脚下步子却迈得更大更快。拐个小弯后看见前面房檐,心才稳定下来。
下了公路之后,沿路走了一会儿,忽听得身后有“刷刷刷刷”乱七八糟的声响,我心里一紧,头发也跟着竖了起来,有一股毛骨耸然的感觉。回头一望,看见三四条似狼又像狗的东西跟了上来。
我马上蹲下来,看那几条黑糊糊的东西也停下来和我对视着,它们既不叫也不嚎,当时想,不会是狼吧。我抓起路边的一条树枝站起来继续走时,它们又向我跟来。等我再蹲下时,它们又停下,始终保持二十几米的距离。我索性干脆半蹲着走了一段路,回头再看时,它们再也没跟上来,于是我站起来向公路前方走去。走着走着,我看见右首有条直通山坡的大车道,我约莫着这定是通往广宁寺的大概方向就干脆上了山道。走到山顶时,前面又出现了一条通往沟下的一条小路,正当我愁选哪条路时,突然发现路口的那屋亮起了灯光,就拿定主意想着何不过去问一下路。当我透过门玻璃向里面张望时,看见一少妇坐在桶上正在小解。当时为避免尴尬,一时不知是喊话好呢还是不喊话。过了一会儿,眼看着她快方便完,不知她要是回屋去再和谁问路。机不可失,我只好硬着头皮喊了声:“大婶”,谁知她听到喊声慌忙地提起裤子。于是我连忙跟上一句:“我是问路的,大婶到广宁寺车站是往下走还是走大道。”她坐在便桶上回了一句:“往下走”
出了那小院我就顺着下坡进了沟底的村子,顺着村边黑咕隆咚的小河沟走下去,碰巧出了村子。隔着村外的一片地,老远就看到像铁路才有的信号灯。朝着信号灯的方向,在黑影里我迈沟过坎,终于到了铁路边的小车站。进了空无一人的车站的小屋,看站内那表已快五点啦。心想总算不错,老天保佑,我没错过时间。只在那个小小的站台屋内等了一会儿,火车就轰隆着驶过了站。
从奶奶那儿拿了烈士证明材料,我当天就赶回公社找到当兵的负责人老王同志并当面展示了我的二胡技巧,拉了当时时兴的二胡《赛马》和《挑起扁担唱山歌》,老王欣赏后,又看了我的体检合格单子,在他的小本本上记下我的名字,说了声:“你放心回去准备吧。”
在惶恐中等待参军政审消息的这几天,我按奈不住心情就到大队找民兵连长,他直接告诉我说:“你不要到处找了,大队今年准备送东英小队的赵国君当兵,你等明年再说吧。”听到此回答,我怀着对连长的怨恨回到青年点后,周立正又对我说:“大发,你看我爸是咱公社带队的,还愁帮不上忙,何况咱哥们把血书也递了上去,你还有机会么?”因此,我心里更加纠结,索性我又翻山赶到了公社去。在公社大队院内,看到有人喊那个瘦高个“石部长”,我立刻走上前去询问。他对我说:“你就是东英大队的那个崔缘发,你的哥哥也报了名,你们兄弟两个都想参军,只能走一个。”
当时听了他的话,心里还是感觉忐忑不安,我在公社大礼堂门前的石阶前坐了下来。“老二,你怎么坐这儿?”听是哥哥的声音,我马上侧头看到了哥哥已站在了眼前。忙说:“哥哥,你怎么也来了。我来公社还是为参军的事。”停了一下,我接着对哥哥倒出来自己的苦水,又说到:“俺大队民兵连长不知收了一年级赵国君什么礼,他一口咬定要送他入伍。青年点的周立正他爸是咱公社“五七”战士的头儿,我怎么能争过他们。刚才,碰到了公社武装部长说咱哥俩不能一下子都入伍。”大哥听说后对我嘱咐道:“你回去吧,老二,今天这么冷,你只穿那点衣服,可别冻坏了,看你这件破棉袄,都漏花了。”
我说:“暂时我还不走,我得问问那个带兵的负责人,我得问出个明白态度就回去。”
功夫不亏有心人,傍晚终于等到了那位姓王的负责人,我对他诉说了我的苦恼后,他认真的告诉我:“小伙子,放心吧,如果你大队不放你走,他们那五个农民我一个不要,从别的地方另补兵员。你写首歌吧,咱出发上船时唱,鼓舞一下士气。”
回到青年点后,听说县火车站火车相撞起火,刚到金县的海军接兵战士马上投入了车站的救火。此事后,县武装部表示感谢的同时,说要把最好的兵送去参加海军。
七零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我终于接到去公社报道发新军装的消息。那天点里男女同学,鹿圈队的初中玩伴和许大爷的儿子,以及贫协主席都赶到公社为我送行。我穿着崭新的军装和他们一起去合影留念,保留住那青春珍贵的美好记忆。
合影后,点里同学在公社的小饭馆喝酒话别,当同学们举起盛满地瓜干子酒的酒杯时,已没了往日那天真的笑脸。程大鹏认真地说:“祝贺你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这次当兵的机会,望你在咱解放军这所大学校里好好锻炼立新功,喜报频传,为咱点争光。哥们儿们祝你一帆风顺,我干了这杯欢送酒。”
平时话不多的车连娣接着说:“哎,崔缘发,咱姐妹祝贺你走上保卫祖国的参军之路。我代表咱点里女同学祝你一路顺风。”
平时和我有说有笑的闫偌宜拿着酒杯说:“你能参军也是咱点的光荣,我恭喜你奋斗成功。望你多立新功,为咱同学们争光。”说完举起被子,一仰而尽。我看她掩面喝完酒后,眼里饱含着泪花。
兰玉琴举着酒杯说:“到了部队,别跟在点里一样彪干,要照顾好自己”也一样喝干了那杯酒。
想不到此时女同学都这么能喝,我光顾着说:“谢谢,谢谢,谢谢同学们就像亲兄弟姐妹一样实心实意,为我践行,不过大家可不要喝多了,身体要紧。”
在举杯换盏中,我十分理解那发自内心的同学情谊和无法言明的复杂心情。农村的生活种种经历和情景在我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我是第三个离开青年点的,也是第一次品尝了如此道别那难舍的苦涩兄妹同窗之情。是啊,我们同学在一起苦过、乐过、吵过、彷徨过,这种深厚的情谊已在我心中扎下了根,并繁茂的滋生发育成长着。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就去报道,站在点门口的胡一芳拿着一本日记小册子递给了我说:“这上面有咱点所有女同学的签名,它代表了大家的心愿。好了,祝你一路顺利。”
“真没想到我能收到这么珍贵的礼物,谢谢,再见”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接过了小册子。
出门时,程大鹏说:“我再送送你,崔缘发。”
程大鹏和我两个人,默默地出了村口。走在乡村泥土的小路上。我不时望着比我高出许多,长得帅气的程大鹏。想着他那正直不阿,敢说敢为,一心维护点内同学的正当权益时的形象。我心里更加佩服这位老同学好伙伴,一路上一直觉得过意不去,舍不得分开道别。
当走到岺南小队的树栏子时,我鼓起勇气对他说:“大鹏,回去吧,咱都出了村这么远了,别送啦。”
程大鹏停下脚步看着我,突然把我抱在一起。我也紧紧地抱着他。一下子他的眼泪夺眶而出,瞬间倾泄而下,落在我俩的衣襟上。他说了一句:“真是舍不得你,走吧。”
我离开他已走出很远了,回头看时,他还在望着我,摸着脸上的泪水。
第二天清晨4点多钟,我们在大连登船,踏上了又一次人生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