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紧邻神庙,位于安仁坊东侧,与皇城仅隔了一条秀水河。
往日里此处鲜有行人,即便朝中高官途径此地,也需下马步行,高声叫卖的小贩们更加不敢来此触了贵人的霉头。
黑色马车靠在路边缓缓停了下来,陈子凌整理了一下衣衫,提着一盒礼品从马车内钻了出来。
身穿黑甲的府卫,斜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来人,一看是个没有官身的,衣着平淡无奇,全身行头加在一起也没二两银子。
若说最贵的,怕还是少年手里提着的黑色小木盒,不说材质单是上面的雕刻做工,至少也是出自行家里手。
府卫们见多识广,瞬间明白了少年的来意,正待呵斥一番,先给来人一点颜色瞧瞧。
众人抬眼看到少年的笑脸时,身体一僵,全都傻眼了。
长得真他么好看!
有人穿金戴银或许令人心生鄙夷,有人衣着寻常却会让人高看一眼,说的就是眼缘和气质。
隔壁那位女修士是不是美若天仙他们不清楚,小翠轩的姑娘们是不是生的祸国殃民和他们也没多少关系。
但是这位少年,他们却是用自己的大眼珠子,亲眼目睹了的!
就凭对方不同凡俗的相貌,他们也不敢小瞧了,因此说话时还算客气。
“公子可有请帖?”
台阶上两名虎背熊腰的汉子,朝下方的陈子凌笑呵呵问道。
“在下找人,还请各位通报一声。”
陈子凌轻咳一声,笑的有些腼腆,说着从怀里摸出足有十两的大银锭子,悄悄递进了一人手里。
“吆喝,是个会来事的!”
二人心中一喜,面上更加和气,笑的有些夸张,反倒让陈子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在他们看来,这位少年八成是来求人办事的。
府上这么多贵人,不说别的,楚王府一个外管事随便一句话,也能从大兴府衙门里捞出人来。
有门路,会办事,这小子是个上道的!
其中一个府卫见他眉眼稚涩,心中立即打起了将他招为妹婿的想法,主动走了过去亲切道:“不知小哥要找府上那位贵人?在下立即进去通报。”
陈子凌瞧了一眼面前阔大贵气的建筑,见府卫门还算和气,对此间主人的评价不由高了几分,应道:“在下陈子凌,找颜柔郡主。”
“啥?”
陈子凌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淡然道:“在下找颜柔郡主,烦请通报一下。”
黑脸府卫一脸失望似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说这么大声干嘛!我去通报,你且等着吧!”
颜柔郡主喜欢男装出行,府内人人皆知。少年如果偶然结识郡主,也算不得什么奇事,只不过如此一来关系就复杂了……
“哎,我那可怜的妹子呦,没缘分啊!”
汉子想起那位伤了子孙根的准妹婿,心中又将东夷叶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陈子凌将沉甸甸的礼盒从左手移到了右手,又从右手移到了左手,等了好半天也没见人来,在门前缓缓踱起了步子。
府卫们被他转的眼晕,也有些纳闷起来。
按理说此处到达内院,也不过半盏茶时间,怎么这都快半柱香的了,还不见人来?
见或不见总得给句话吧?
一名府卫实在看不下去了,揉了揉眼睛,说道:“我去看看黑虎到底出了什么事,该不会偷懒又睡着了吧。”
盏茶时间过去,两人全都没了消息。
“怎么搞得像是龙潭虎穴似的?”
陈子凌苦笑一声,拎了拎手里的黑色礼盒,正打算就此离开,迎面却看到一队威风凛凛的仪仗。
十几名皂衣宦官肩扛黑色蛟龙旗,行走最前。
上百名身穿银色盔甲的兵士手举红缨长矛,簇拥着一座红色大辇轰隆隆朝着这边行了过来。
“楚王回府!闲人退避!”宦官们扯着公鸭嗓朝门口喊了一声。
府卫们心中凛然,立即拉着陈子凌避去一旁。
接着楚王府中门大开,红色大辇沿青石斜坡上了台阶。
辇内人通过窗帘的缝隙,注意到了挺立在阶下的陈子凌,只是在他脸上多看了几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父王何故发笑?”
辇内一宫装丽人,抿了抿嘴笑问道。
“为父觉得府门外的少年,有些少年人应有的骨气,这才是我魏国后辈应有的姿态。”
鼻挺嘴阔的楚王忙敛了笑容,有些歉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柔声道:“永宁,桓秀已为国捐躯,今后你就和颜柔住在一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是,父亲。”
永宁郡主,用手帕蹭了蹭自己的眼角,轻声应道。
她虽然对于桓秀之死还有些疑虑,奈何各部衙门和苦荷大师全是如此说法,只能无奈接受现实。
若是此事背后真有燕王和皇长孙的影子,恐怕也不是她一个小妇人所能追究的,更何况她也不愿让父亲为难。
世人皆知楚王是魏国有名的贤王,气量非常,有辅国之才。
若是当年没有楚王在国内征募钱粮,十年前的西征一定会更加惨烈。
“为父不是个好父亲,当初我如果不让桓秀去前线,说不定就不会有这多事情。”
楚王有些感伤地叹息一声。
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件事背后一定有古怪,可是却不能对女儿直言,也无法追究谁的不是。
永宁郡主一脸乖巧地安慰道:“父王,桓秀能为国除害,女儿替他自豪还来不及,您何必自责?”
楚王摇了摇头,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永宁是个识大体的孩子,有女如此,为父此生还能有什么遗憾。”
二人正说话间,府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嗓音。
“父亲,您可是将我大姐带回来了?”
身穿粉色衣裙的颜柔郡主,朝着大辇喊了一声后,并没有停下脚步,越过大辇继续朝门外走了出去。
“人呢?”
颜柔郡主探头朝门外看了几眼,想起武鸣湖之事心中嘀咕道:“一炷香时间等不到就走了?来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啊……”
看着毛毛躁躁的小女儿,楚王一脸头疼责备道:“颜柔你怎么不学学你大姐,整天游手好闲,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哪还有点郡主的样子。”
本就有些失望的颜柔郡主,一听父亲把自己的缺点数落一遍,顿时遭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哭丧着脸道:
“父亲,您这就冤枉的女儿了,我这段时间不是每天都躲在家里坚持练字吗?就连这府门也是今天第一次出来呢。”
永宁郡主收了戚容,提着裙裾走下大辇,拉着颜柔看了又看,夸赞道:“多日不见,妹妹清瘦了许多,不知书法是仿的哪位名家?”
颜柔本想说是东夷叶家家主的字帖,想到那件事情,只好改了口,胡乱说了一个。
永宁掩嘴笑道:“东川顾言可是魏国百年前丹青国手,想不到妹妹又学画了?”
……
王启年驾着马车拐进了神庙,陈子凌空着手从马车内走了下来。
他本来打算借颜柔郡主的关系和楚王拉近些关系,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既然不受待见,他也不好唐突登门去见楚王,无可奈何只得走起了闺蜜路线。
在一众苦修士不友好的目光注视下,陈子凌依依然跟在一念身后,朝大殿后一处雅静小院走了进去。
门前修竹几根,院内菊花数朵,阔大的瓦缸中种了些水莲,翠叶浮在水面沾了几滴水珠,白色花瓣即将凋落,颜色显得有些萎黄。
一念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陈子凌,朝他合十一礼,指着黄灿灿碗口大小的菊花,说道:“百丝千瓣,皆合一枝,万象由心,心静,则境自宁。”
陈子凌被他气的一窒,对方那意思摆明了就是说,‘您是俗人,啊哪凉快哪待着,以后少来影响我徒弟’。
“这菊花清肝明目,疏风解热,不如送我拿起泡茶。”
不待一念答应,陈子凌就已经将一朵肥美的菊花托在了掌中。
说起来,自从小蛮姑娘成了一念的徒弟,他还没有亲自看望过对方。
不是他性情凉薄,也不是叶轻眉急着让他与对方划清界限,而是对方十天倒有八天在闭关。
何况一念明显不打算让自己的宝贝徒弟,和叶家有什么瓜葛,一叶去询问得到的也都是些虚话。
对于敌人陈子凌可以当机立断,对于感情问题却不免优柔寡断起来。
偷偷摸摸来见,一定瞒不过一念,还会影响对方,所以干脆不来。
至于小蛮姑娘则是想着尽快修行,以后才能偷偷溜出去。
二人这些小心思,也算很有些默契。
一念没有理他,推开房门,盘腿坐在了地上,朝房内正在闭目养神的白衣女子笑道:“徒儿,有客来访,你且见一见,一盏茶时间过后为师再来教授你本门功法。”
这就是他要监视二人的意思。
明面上他是两国皇帝敬重的苦修士,私底下是小蛮的师傅,陈子凌想到魏国皇帝的诏书,只得无奈地暗骂一声。
刚刚突破到五品初境的小蛮姑娘,听到一念的话后,立即睁开了眼睛。
她本以为是颜柔郡主来寻她聊天,待看清陈子凌的容貌后,小嘴微张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陈子凌将菊花丢进红泥小茶壶,用清水煮了,主动提她斟了一杯。
一杯饮下,二人都没有说话。
身穿白衣的小蛮姑娘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直在看着对方,她只是不爱说话,尤其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更加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子凌在对方面前总觉得自己是个俗人,如果开口就是俗事,连他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近来可好?”陈子凌看着对方素净若莲的面容,犹豫了一下终于开了口。
小蛮点了点头,然后探寻似的看了他一眼。
“我也很好。”陈子凌明白对方的意思,继续说道。
二人的手还没握在一起,房间内立即传来一声轻咳。
陈子凌扭头瞥了一眼一念,对小蛮道:“我们出去,我来看看你功法修炼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