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当然不乏知恩图报之辈。
此刻拜倒在地的,自然不会全是,或有诚心实意者,但借机结交者,更多。
这一点,鱼白眉心知肚明,杨狱,也洞若观火。
不过,定阳城一战后,还敢汇聚来此者,无论是心性还是为人,自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而,他虽心思复杂,也并未一走了之,而是抬手扶起众人。
但也仅仅是扶起,并未应允什么,只是让有心投效者,自去西北道。
称王建制,最为关键点,自然是建制。
有了制度,那自然海纳百川,而他纵然身为西北王,也不会越过制度去招揽谁人。
越是不可逾越的制度,就越是可以长存于世,这一点,他自然明白。
“杨大侠。”
待得一众人尽皆散去,天色已是蒙蒙亮,鱼白眉方才走近,微微拱手:
“那最后欲救那老妖婆之人,果是陆沉?”八壹中文網
这个疑问,他在心口压了半夜,此刻众人散去,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大抵是他。”
杨狱点头。
怜生老妪存世三千余年,纵再如何不堪,其人也不会认不得同存于世的陆沉。
她既如此说,那大抵就是。
“此人,只怕十分危险。”
鱼白眉神色动容。
陆沉之名,对于一众武者而言,远比怜生老妪的名头要响亮太多了。
而从其最后出手来看,其人修持只怕不逊,甚至还要超过老妖婆。
偏偏,这样危险的人物,还藏身暗中,悬空山千年传承之中都未曾提及过此人可能存世的情报。
这就太过可怖可畏了……
“他,未必强过这老妖婆,否则,不会隐遁不出。”
心无头绪,杨狱也没有再去多想。
九耀,乃是天变之前的极限,怜生老妪三千年积累也无法逾越。
陆沉,自也不能。
而只要未踏出那半步,纵然其修持更久,底蕴更深,也终归不是不可抗衡。
“多事之秋啊。”
鱼白眉叹了口气:
“这些老怪物,不知还有多少,该不会还有吧……”
那疑似陆沉之人,分明懂得七劫剑法的精髓,此时此刻,他仍是有些心有余悸。
在他这正统传人手中,七劫剑都差点被其摄走,这让他如何能够安心?
“不会再有了!”
张洞沙哑开口,他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一身蓑衣换上,更戴上斗笠,蛰伏气息:
“这两个老家伙能活到今日,已是侥天之幸,绝无可能还有更多了!”
“……”
听得他的话,在场的几人都不由瞥了他一眼。
活过千余年,你自己不就是老怪物?
“乾坤洞主。”
杨狱淡淡的看着他。
乾坤洞,他当然不陌生,早在多年前,他就曾与其中之人打过照面。
这是個暗中搜集神通主的组织,追寻天下大同的危险组织……
呼~
后者似遭雷殛般后退数丈,蓑衣斗笠都不由一颤。
“西北王,老夫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刚才又有联手对敌之谊,你该不会要对老夫出手吧?”
张洞心头一跳。
对于杨狱,他当然不是一无所知。
事实上,接连遭遇癫僧、邋遢道人之后,他对于情报的看重不下于悬空山。
这几百年里的高手,他无不认识,这位声名大噪的西北王,他当然更熟悉。
这是个十足十的危险人物!
“杨某有几个疑惑,需要洞主解答,是否动手,需要问过才知。”
轻抖袖袍,不等他回答,杨狱已然发问:
“千多年前,癫僧炼杀八魔,据说曾以你为主,你的仪式,是什么?”
“仪式?”
张洞微微一怔。
对于神通主而言,仪式可谓是禁忌中的禁忌,毕竟,一旦仪式被泄露,很难说不被人针对。
可这,是对于困在‘成仙第二步’之前的人来说。
他十都都成了,哪里会在乎当年的仪式是否被人获取,当即回答:
“昔年,确实有九魔之说,老夫的道果、位阶也的确是魔类‘乘黄’,但所谓魔头之说,老夫不认。”
杨狱是个什么样的人,诸多大势力几乎无有不知,张洞自然不会不知。
“老夫的神通,的确有吸他人之寿,延自身之命的功效。但千年里,不曾强逼任何人!”
“你的意思,是有人心甘情愿将寿命赠予你?”
鱼白眉闻言不禁冷笑。
“鱼道长莫非以为,这世上人人都想长生,人人惜命不肯舍弃?”
张洞冷笑连连:
“穷文富武,皇帝求仙!这世上绝大多数的老百姓,多得是不想活,活不下去的!”
“诡辩!”
“诡辩?”
张洞摇摇头,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杨狱,道:
“乘黄寿过千,此寿,非天赐,而是人赐!张某的仪式,即是买足千人之命!
一人百载寿,可延老夫一年之命!癫僧视我为魔,其实也不差,老夫买下了千人之命!”
鱼白眉勃然色变,杨狱却是点点头,面无表情:
“继续。”
“老夫不是夺命,而是买命!这人世间,苦命人太多太多,而他们,不惜命!
盛世如此,乱世更加如此!在那个持续了数百年的乱世之中,人命卑贱如草。
老夫只用了三年,就买了千人之命!”
蓑衣下,张洞微微一叹:
“那三年,老夫买过最便宜的一条命,是一担小米,那是个老妪,她卖命,要救自家小孙,那孩子的父母,要易子之肉而奉母……”
武圣的意志,在众人身前涌动,恍惚间,似有光影交织流转。
其言语所说,正是其内景象的陈述,乱世,易子而食,干瘦老妪,卖命救孙……
“你……”
鱼白眉沉默。
“西北王,还要看吗?千多年过去,那千人的音容仍在老夫心中封存着……”
“不必了。”
杨狱打断了他的话,问起第二个问题:
“关于陆沉,你知多少?”
不同于怜生老妪,存世三千年,被诸多大势力记录,陆沉就像是个幽灵,似根本没有被人发现过。
这几年,杨狱翻阅了不知多少书籍,都没有发现有关陆沉死后的蛛丝马迹。
“他……”
张洞微微一顿,组织着语气:
“四百多年前,我从沉睡中醒来,时逢乱世,卖命者众,没几年,我伤势痊愈……
而那老妖婆,也随之找上门来,数次几乎将老夫打死……”
说到此处,他有些咬牙切齿:
“之后,陆沉现身,那时,我也不知此人是谁,但他的出现,让老夫躲过一劫,而代价,是帮他寻找一人……”
“谁?”
“张元烛!”
张洞很坦然:
“张元烛、陈玄英,还有当世很多的枭雄,他让老夫送去诸多神功秘籍,丹药心得……”
“他要做什么?”
鱼白眉与陆青亭面面相觑,尤其是后者,神色越发不自然。
“那时不懂,后来才慢慢回过味,当年的乱世,是他一手缔造,而终结乱世的人,也是他所选择,推出来的!”
张洞说出自己的猜测。
“掀起乱世,又终结乱世,主动传功,又从不现身……”
杨狱皱眉思忖,却也并未显露,继续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忍了几百年,偏偏今日出面,是为何故?”
活得长,有种种原因,乾坤洞主活得长,则纯粹是神通特殊,以及其人谨小慎微。
这是杨狱从他话中分析出来的。
因为,他这一千多年,不是重伤沉睡,就是在躲避。
躲避癫僧、躲避邋遢道人、躲避怜生老妪、躲避张元烛、躲避张玄霸……
“是……寒月散人。”
张洞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回答了。
‘死贫道不死道友……’
心中默念,他没有隐瞒,因为他敏锐察觉到眼前这位的危险:
“他说,这是我的死劫,若你败亡大衍山,则劫数难逃……”
“寒月散人……”
陆青亭心中微动,他记得,那老道几年前,也给自己算了一卦……
“你如此信他?”
鱼白眉有些怀疑。
“不是信他,而是信他的神通。”
见杨狱不再发问,张洞松了口气,也没有再停留的心思了,微微拱手,
转身就走,几个起伏就消失在茫茫群山中。
“乾坤洞内,至少汇聚了七十余位神通主,会道术者更不知几多,十分危险,但又不是如怜生教这般的凶恶教派……”
陆青亭轻声诉说着悬空山中的情报:
“这几年,各地道果层出不穷,乾坤洞势力大增,与关七的迷天教冲突多次……”
悬空山的情报,比之西北道自然详尽许多,杨狱也不由点头道谢:
“多谢陆兄解惑。”
“杨兄太过客气……”
陆青亭还想再说什么,鱼白眉却是长长一拜:
“老天待老道不薄,寿尽之时,能见那老妖伏诛,能见杨大侠这般不世出豪杰……”
“多谢,多谢!”
言罢,不等杨狱搀扶,已是转身,带着陆青亭消失在山林之中。
“日后若有差遣,只管书信一封,我悬空山定当全力相助!”
呼~
大衍山上笼罩多年的云雾,于红日的照耀下,终于散了去。
废墟中,杨狱站了半夜,待得日头升起,方才心中一动,寻到了想要之物。
“钉头七箭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