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陈家,已擦黑。程丹若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向柳氏请安。
就显出谢家的来,有两房不亲的杵在跟前,柳氏自然不会为难亲儿媳,免了她今日的伺候,让她回去歇着。
一进门,热气扑面。
玛瑙手脚麻利地替她脱掉披风,道:“气一日冷过一日,今儿午,二『奶』『奶』禀明太太,把炭发下来了。咱们下午清了烟道,今儿就烧了。”
程丹若张望一眼,才瞧出端倪。
东西次间的南窗下都有炕,但不是土炕,都是木炕,面砖砌,一面是活动板,推开在里头放炭盆,既不见明火,又足够暖和。
“里头的地炕也烧了。”玛瑙问,“晚可要备水洗漱?”
西梢间的卧室是暖阁子,也就是地炕,砖下有烟道,晚在下面烧煤,热力蒸腾整个房间,大冷也温暖如春,沐浴也不怕着凉感冒。
是费煤,以谢家的地位,也能烧卧室一间。
程丹若立马答应下来。
烧热水要时间,便先用晚饭,冬日羊肉最,今日吃的就是羊肉锅子,素菜也有两碟,新鲜爽脆。
可程丹若的眼睛,看却是黄澄澄的一盘橘子。
众所周知,穿越者看见橘子,就想青霉,有了青霉,肯定就想提取青霉素。
理,土法萃取青霉素是可行的,但实验的成功率很低,杂质多,容易引起过敏。虽然可以做皮试,可能不能救人,依旧是未知数。
早前她不是不蠢蠢欲动,然工程实在太大,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此迟迟不曾动工。
现今才十月,谢玄英至少要开春才会有新差事。小半年的时间,她必然是要蛰伏下来,做一个低调的新『妇』,届时跟着任才不会被阻挠。
但待在家里闲着,容易胡思『乱』想,『乱』了方寸。
不如生利用起来,看看能不能在医学有点进步。
程丹若打定主意,剥开一个橘子吃了。
饭毕,略微消化一下,就是洗澡。
卧室的地炕已经烧很热,体感大约有二十几度,一点都不冷。
玛瑙等人备了热水、香皂和手巾,试过温度便退下了。
程丹若脱掉衣服,浸在热水里,脑子里还在犹豫。
做青霉素吗?
要试试挑战个高难度的工程吗?
心动是必然的,可是每个穿越者的月光。做成了,哪怕救不了谁,都有莫大的成就感。
但花费甚多,就为个不一定派不用场的东西,有意义吗?
她的手肘支着木桶边,脑袋枕靠着湿漉漉的手臂,满肚子犹豫。
与此时。
隔着槅扇的谢玄英,望着里头的人影,心底思量开了:她像从陈家回来,就心不在焉的样子。
是心里觉委屈了吗?看她今日的言行,恐怕当年没少端茶打扇,如今她渐渐过了,偏又来要做个亲戚。
正想着,里头却没了水声。
谢玄英陡然一惊,该不是在一个人哭吧?念头一起,便克制不住,略微迟疑,还是推门进去。
隔扇没有门栓,一推就开。
“我还没。”她吃惊地抬起头,“你出去。”
谢玄英端详她的脸孔,脸颊似有水痕,更不想放她一个人独处。
“你——”贸然提及陈家之事,以她的脾气,肯定要说没事,他咽回原本的宽慰之语,是道,“头冷,我进来坐。”
程丹若扒着浴桶,强调:“我在洗澡。”
他理直气壮:“我是你丈夫。”
程丹若:“请、你出去。”
谢玄英别过头:“我可以不看你。”
程丹若深吸一气:“出不出去?”
他拿起架子的茉莉香皂,顾左言他:“你喜欢茉莉?”
程丹若冷不丁被人侵犯了私人领域,浑身下都是抗拒,见他不肯走,掰在浴桶边沿的手指倏地用力。
“不要让我后悔嫁给你。”她说。
谢玄英怔住,转过身,定定看着她。
他的个表情,让程丹若略微有些后悔,可覆水难收,扭过脸不看他。
谢玄英抿住唇角,忍住心头的不适,默不声地出去了。
隔扇一开一合,卧室又重归寂静。
程丹若莫名不太舒服,也不思考人生了,匆匆洗过,换他进去沐浴,自己则在西次间里洗头。
玛瑙要帮她,她原想自个儿来,可今出门一累很,也怕她们没事做,心里发慌,便点头意了。
喜鹊和玛瑙两个便拿了胰子、梳篦,替她洗头梳发。
洗完头发,谢玄英也了,换他出来洗头。
程丹若窝在暖阁的炕,用棉布吸干头发的水分,不知为何,眼前总闪过他方才的表情。
明明是他先莫名其妙进来的。她想着,控制思绪不要发散,专注琢磨实验的事。
思来想去,还是忍住了青霉素的诱『惑』。
在京城,用青霉素的机会不多,相较言,大蒜素的抗菌范围更广,多用于肺病,在京城的可用『性』更广泛。
最重要的是,大蒜早就是治病的良『药』,许多『药』方里都会用,不过提取的纯度不够,疗效不够明显。
在已有的基础改进,比凭空变出青霉素更简单,推广起来也容易。
她支着头,细细思量着,一时没留意谢玄英拿着烛台进来了。等想定主意,准备拿纸笔记下来,才惊觉他就坐在对面,正垂眸翻书。
程丹若迟疑一下,开了炕的柜子,取出纸和行囊笔,写了几项备忘录。
首先肯定是玻璃器皿,原先的在搬家时碎了一件,寻来补,然后是酒,酒精很重要,大蒜是最找的,培养基需要琼脂,应该也有卖。
她写完,吹吹干,随手夹在书页里,收拾东西,脱鞋床。
谢玄英就把蜡烛吹了,跟着床。
帐子里呼吸可闻。
两人都没说话。
程丹若闭眼睛,默默酝酿睡意,脑子里反复推敲实验流程。
正入神,冷不丁听他说:“陈家的恩情,我想法子替你还了吧。”
“不用。”她拒绝,抚养之恩的人情不小,要还别人挑不出错儿,必定是要付出大代价。
谢玄英已经待她很,何必让他再背她的人情债:“我会自己还。”
然,话不知怎么触怒了他。
他猛地翻过身,背对着她,竟然翻脸了。
程丹若侧脸瞄了瞄,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不能退让,她想,原则『性』问题,还是要早些说明,省他以为成了亲,两个人就是一个人了。
至亲至疏夫妻。
恩爱的时候,自然恨不把她的事当做自己的,不爱的时候,一笔笔都是债。
与其今后翻旧账,被他指着说“我对你如何如何”,不如最开始就分清楚。来若有万一,也不必落下太多怨憎。
她打定主意,忍着不吭声,闭眼睡觉。
枕边。
谢玄英睁眼,气不打一处来。
他不容易说服自己,之前她是害羞,不是有意和他生分,才开提起了陈家的事。可瞧瞧她,想也不想,问也不问,开就是拒绝。
成了亲,她的事当然就是他的。份人情一日不还清,她就要一日在陈家伏低做小,被人拿捏。
他暗吸了气,试图冷静。
不能和她置气,你不容易娶她回家,不是为了和她吵架的。但理智归理智,感情归感情,泥人都有分火气,何况谢玄英从小大,没受过等冷遇,心里一阵火一阵冰,五脏六腑都在难受要死。
我不和她吵嘴,不说话总行吧。
他悻悻地想着,也闭眼。
可满腹心事,哪里睡着,模模糊糊的,听她轻手轻脚起夜。他竖起耳朵,却没等她回来,反倒是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然后就没声了。
谢玄英立即醒了,无声无息地下床,挑开帘子。
梢间无窗,怕烧了地炕闷热,槅扇开了一道缝隙,与西次间相通,借了一缕月光进来。
借着淡蒙蒙的月『色』,他瞧见程丹若披了件袄子,就伏在炕睡了。暖阁不冷,她穿一件薄绸的寝衣,长袄盖小腿肚,『露』出两足。
不知道是不是冷,没一会儿就缩了起来,把脚藏袄子里头,动还挺熟练。
他满肚子的火气如浇冰雪,立刻消融无踪。
架势,怕是以前没少给人夜,听说陈家老太太是中风,更难伺候,一夜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个囫囵觉。
谢玄英吐出气,甩开帐子,大步走炕前,把她拦腰抱了起来。程丹若下意识挣扎,可才有动,后背就靠了柔软的被褥,人已经在床了。
“我算是看明了。”谢玄英把锦被裹在她身,“我不顾着你,你就不知道顾着自己。”
又莫名有些恨,“换个丈夫,你置两回气,你就能把自己『逼』死。”
一句狠话都没说,就气大分床睡,放在别人家,谁惯她的坏脾气?男人和妻子斗气,都不用人,你不和我睡,有的是娇妾婢,多则半月,少则五,看你低不低头。
她肯定是不会低头的,男人也没几个愿意低头,早晚耗死自己。
可话没吓着她。
“胡说八道,我根本不会嫁那样的人。”烧了地暖的屋子,再被严严实实地裹丝绵被,她热都要出汗了,“你松开。”八壹中文網
谢玄英不松。
程丹若使劲扒开被子:“松开啊!你要热死我吗?”
他才放开手臂,『摸』『摸』颈边,果然薄薄一层汗。
不由尴尬:“要不要喝水?”
她扇着脸颊:“喝。”
谢玄英便重新点灯,倒一杯水给她。
程丹若伸手去接,他却半途返回,抽回手自己喝了。她大感无语,心想男人就是幼稚又记仇,也不和他计较,自己下床去倒。
可壶提手里,轻飘飘的,居然空了。
背后传来他的闷笑。
程丹若:“幼……唔!”
唇间渡来涓流,润了舌喉。
“茶冷了。”他说,“你不能喝冷茶。”
程丹若喘匀气,还没开,他又说:“不许说话。”
她:“为什么?”
“你想气死我。”烛光昏暗,谢玄英低头,注视着她的脸孔,“我可不舍你守寡。”
程丹若:“……”
他搂住她的腰,轻咬她的后颈。
程丹若下意识地躲开,耳廓又传来湿润的热意。
她有点蒙。
他们师生今是交流了什么,怎么忽然开窍了?
地炕的热意穿过木板,烛光照亮帐子的角落。
结婚第,依旧是晚睡的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