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霁的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幼时,小紫也总是第一个附和他的人,尽管她不再记得五岁以前的事,可她的性情一点儿也没变,她骨子里仍然是当年的那个小紫。
雨势稍缓之后,周显霁把魏紫扶上马背,亲自牵着缰绳往北方去。
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周显阳小心翼翼道:“这雨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停不下来的,更何况还有这棵大树横在驿道上,淋了雨比铁还重,咱们根本挪不开。眼看就要天黑了,要不,要不……”
魏绯扇认命般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只能去营寨借宿了。”
“我不去!”慕容香雪小脸苍白,“我,我堂堂相府嫡女,怎么能住那种地方?”
众人精疲力尽,实在无力管她,跟着周显霁和魏紫离开的方向,蔫头巴脑地走了。
“你们——”
慕容香雪又气又急,害怕地望了眼四周昏暗的幽林,听着铺天盖地的雨声和隐隐传来的兽吼声,心脏不禁砰砰乱跳,被单独留在这里,要是遇见狼群就麻烦了。
她抬手给了丫鬟一巴掌:“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他们?!”
已是傍晚,遥远的天际残留着些许橘色余晖,山野间的天色异常幽暗,江水诡谲翻涌,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近在江面之上,低压的云层中间卷起巨大的旋涡,似要被江水吸附下去。
岸边,营寨点着星星灯火。
周显霁向几名工部的官员讲了众人的诉求。
几名官员面面相觑,随即为难地拱手道:“二殿下,太子殿下和李侍郎前往对岸检查新到的筑堤材料,现在这里能做主的只有萧凤仙萧主事,须得经过他的同意,才能让您借宿。”
周显霁略一颔首:“那就按你们的规矩来。不知萧主事在何处?”
话音落地,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自阴影处走来。
萧凤仙刚安顿好那群难民,一边卷起袖管,一边抬眸看向魏紫等人。
狐狸眼藏着算计,俨然料到会有借宿这一出。
他定定盯着魏紫,薄唇噙笑:“想借宿?”
周显霁道:“这里营寨众多,想必能有多余的借给我们,还请萧主事行个方便。”
周显阳等人在他身后直翻白眼。
萧凤仙是個什么东西,区区六品小吏,也配他们这些龙子凤孙低头求情?
若是放在平时,他给他们提靴都不配!
萧凤仙漫不经心地一一扫视过他们,清楚地捕捉到他们脸上的轻贱。
这些人出身高门锦绣,锦衣玉食千娇万宠地长大,自打出生起,家族就已经为他们铺好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前程,他们的起点,是千千万万个像他这样出身寒微之人努力一辈子也未必能触及到的终点。
可是怎么办呢,他们再如何高贵,今夜也得低头求他。
他又瞥向魏紫,昔日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少女,安静地站在周显霁身后。
是了,她如今是镇国公府嫡长女,跟这群公子小姐一样娇贵显赫。
她要嫁给周显霁这样的皇子,再生一堆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皇孙,从此上京城只有名为魏紫的王妃,不再有那个从萧家和离的妇人。
她抛舍过去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喜欢他呢?
山阴县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也许她早就想忘记了。
江畔昏暗的光影里,青年的狐狸眼隐隐发红。
他似笑非笑:“借宿?行啊。”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两顶帐篷:“那里借给你们。”
众人望去。
两顶帐篷破破烂烂,赫然是堆放杂物用的!
慕容香雪最后一个赶来,听见这句话,顿时小脸惨白摇摇欲坠:“什么?!你竟敢让本小姐住那种破地方?!我这辈子都没跟别人睡一张床过,我才不要跟别人挤在一起过夜!”
“爱住不住。”
萧凤仙扔下四个字,转身去忙了。
“你——”
慕容香雪几时受过这般冷眼,顿时恨得牙痒,险些折断手里的玛瑙扇柄。
“不是,”周显阳也老大不乐意,指着其他完好无损的营帐,“难道那里都住满人了吗?给我们一人分一顶帐篷,怎么就不行了?我看他分明是故意为难我们!什么东西啊!”
“施雨,”魏绯扇拽住李施雨,“你爹爹不是工部侍郎吗?作为他的顶头上司,总能说上话吧?等伱见到你爹爹,定要狠狠告他一状!”
李施雨义愤填膺地点点头:“你们放心,我肯定会让爹爹替咱们出气的!”
骂归骂,住还是要住的。
侍女们重新打扫了帐篷,又低声下气地借来几张架子床。
已是入夜,帐外细雨霏霏。
营帐里充斥着泥土和江水的腥味,融合了女子们身上的脂粉香之后,混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光秃秃的架子床上铺着薄薄的毯子,不知被谁用过,肮脏破旧污浊不堪。
慕容香雪伸出纤纤玉指,小心翼翼地捏起毯子边缘,嫌弃地扔在地上:“热水都没有,想沐身都没办法,我快要吐了!”
“都怪那个叫萧凤仙的,”李施雨用十指梳弄长发,“不过就是个穷酸进士,靠着运气进了工部当了个主事,就敢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等明日见到我爹,就让我爹教训他!”
慕容香雪冷笑一声,忽然指向萧杜鹃:“他的妹妹就在这里,要不,咱们打她一顿出出气?”
萧杜鹃缩在角落,闻言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她连忙分辨道:“我,我和他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这个人是个天生的坏种,我跟他一点都不亲近的!要说亲近,魏紫跟他才亲近呢!”
众女纷纷望向魏紫。
魏紫淡漠地坐在床沿边,没搭理她们。
她是镇国公府嫡长女,身后又有魏老夫人和二皇子撑腰,就算慕容香雪等人想揍她解气,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慕容香雪翻了个白眼,冷笑着再度转向萧杜鹃。
萧杜鹃求生心切,连忙摆手道:“我跟他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他的生母是个青楼妓子,非常低贱肮脏,我们全家都很嫌弃他,这些年从不跟他同桌吃饭,逢年过节也不许他进祠堂祭拜!我真的不骗你们的!”
“青楼妓子?”
慕容香雪挑眉。
她们虽是闺阁小姐,却也知道些三教九流的东西,明白妓子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