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冷冷注视邢氏。
邢氏自诩儿子是翰林院侍读、儿媳是侯府千金,如今穿戴打扮分外隆重,衣衫绫罗满头珠翠,脸上画着现今上京城最流行的妆容,只是眉梢眼角充满了刻薄高傲,像是被丑陋腌入了味,无论何种雍容华丽的打扮也去不掉她的那份苦相。
得了魏紫的一个眼神,青橘立刻叉腰骂道:“你这老泼妇,你大儿子犯了事,萧大人自当公事公办!有你这么当街辱骂朝廷命官的吗?!当心萧大人连你一起抓起来!”
“你这贱婢——”
邢氏怒不可遏,扭头就要挠花青橘的脸。
还未来得及动手,两名官差眼疾手快地摁住她。
萧凤仙睨向狼狈的邢氏,狐狸眼底掠过寒意,散漫道:“魏姑娘状告萧凌霄屡次三番骚扰于她,本官身为刑部侍郎,自当为魏姑娘做主,惩治心怀不轨的登徒子。邢夫人若是不服,可去陛下面前状告本官。”
“你——”
邢氏暴跳如雷,还想再骂,却被官差用抹布恶狠狠塞住了嘴。
萧隆眼瞅不妙,立刻捶胸顿足,哭嚎道:“家门不幸啊!诸位瞧瞧,我这个小儿子仗着身居高位,对他嫡兄百般报复,对他嫡母百般羞辱!我萧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孽障哟!”
他哭着哭着,突然举起拐杖,沉着脸打向萧凤仙。
他一边打一边骂道:“我打死伱这個不孝的小畜生!还不赶紧把你嫡兄放了!早知你会是今日这般模样,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溺死!”
萧凤仙没躲。
那一拐杖重重打在他的肩头,旁边的官差衙吏皆都愣住。
萧凤仙掸了掸肩头,抬眸瞥向萧隆。
他的眼神太过阴冷,虽是春日,却激的萧隆打了个寒战。
萧隆下意识后退几步,面前的青年身穿紫色官袍,金簪束发身姿挺拔,比他和萧凌霄都要高大许多,那三指宽的黑色革带束着腰身,一身的磅礴劲道仿佛都藏在那身官袍底下。
萧隆握着拐杖的手,情不自禁微微发颤。
他心知肚明,如今的萧凤仙,已不再是当年山阴县那个孤弱无助的小可怜。
萧凤仙盯着他,弯起薄唇:“父亲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萧隆不愿在人前落了下风,失了父亲的威严,于是梗着脖子道:“什么日子?!”
萧凤仙顿了顿,笑容愈发慵懒嘲讽:“我料定你也是记不住的。”
“我管你什么日子,”萧隆厉声,“你赶紧把你嫡兄和嫡母放了!你如今发达了、翅膀硬了,不把我们全家放在眼里了!可是萧凤仙你可别忘了,你是吃我们家的饭长大的,你姓萧,你这辈子都得听你父兄的话,你这辈子都得在你嫡母跟前尽孝!”
见萧凤仙动也不动,萧隆嚷嚷:“畜生,你再不放人,我就去告御状!我要让圣上撤了你的官位,叫你滚回山阴县去!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当侍郎,依我看,你这个位置就应该让给你嫡兄才是!”
被官差抓着的萧凌霄和邢氏闻言,纷纷赞成地点点头。
萧凤仙垂眸。
半晌,他莞尔:“来人,萧隆和邢氏辱骂朝廷命官,打入监牢听候审讯。”
萧隆和邢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官差迅速把他们押送进了官衙。
围观百姓对萧隆和邢氏心生怜悯,纷纷朝着萧凤仙指指点点。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狠心的儿子,连爹娘都给送进监牢里了!”
“可不是?可怜爹娘养他这么大,他扭头就声称嫡兄是个登徒子!这不是故意毁人家前程吗?这位萧侍郎,可真冷血呀!”
“听说他的生母是个青楼妓子,生母如此卑贱,他这般阴暗也就不奇怪了!”
“……”
议论声不绝于耳。
魏紫悄然攥紧手里的绣帕。
这些人不明真相,只一味指责萧凤仙,却不知道他这所谓的父兄嫡母从未把他当人过。
天底下哪有父亲只盼着一个儿子好的,萧隆和薛子瑜一样,根本就不是称职的父母。
她随萧凤仙踏进官衙,小声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萧凤仙不在意:“我早就想收拾他们了,魏姑娘给了我一个契机,我感激还来不及。”
他唤她“魏姑娘”。
魏紫有些不习惯,又有些好笑,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萧凤仙回眸看她。
春阳细碎,几枝早开的雪白梨花探进回廊,她穿着莲青色的缎面对襟上襦,用帕子挡住带笑的唇瓣,发髻旁的步摇在春风中轻曳,光影斑驳,她笑起来时比梨花还要明媚娇妍。
真好看。
萧凤仙眼底的戾气悄然消散,只余下浅浅的欢喜。
不远处,魏换锦把两人的模样尽收眼底。
他不悦地翻了个白眼。
自打小紫归家以来,他这当哥哥的平日里对她百般献殷勤,也不见她笑成这样,这臭小子一句“魏姑娘”就能让她笑出声,可真是女大不中留!
他忍不住阴阳怪气:“再过两个月,我妹妹就要嫁给二殿下喽!”
萧凤仙:“……”
魏紫:“……”
突然就笑不出来了呢。
是夜。
夜色清凉如水。
魏紫坐在灯下翻看《大周律例》,萧凌霄骚扰她的行为可轻可重,只看判官如何审判。
她合上典籍,桃花眼若有思量,她如今是二殿下未过门的侧妃,如果往重了判,兴许萧凌霄能被褫夺官爵……
她正琢磨,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萧凤仙白日里的一句话:
——父亲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魏紫愣了愣,今日,是萧凤仙的生辰!
难怪他当时的表情那么古怪!
今日是他弱冠之年的生辰,却被父亲拿拐杖当街殴打辱骂,叫嚣着让他把官位让给他的长子!
纵使萧凤仙再如何不期待父亲的爱,面对萧隆这般行径,也会暗暗难过吧?
萧凤仙……
她想着那个与她一起从山阴县走出来的青年,想着他这些年来背负的辱骂和轻贱,迅速换了一身裙衫,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从后门离开了镇国公府。
此刻,萧府灯火通明。
萧凤仙独自坐在水榭之中。
偌大的花园空旷寂寥,花重金请来的戏班子正在对面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
他一手撑着脸,百无聊赖地听戏。
面前的食案上摆满了珍馐美味,只是无人与他共饮,菜肴早已凉透。
没有人为他庆祝生辰。
他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