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董大人手指沾水，几条蜿蜒的线条汇聚成一块简单的地图。
他轻轻点了其中一个地方：“越洲此地如今土司、乡绅、宗族虽势弱，可他们到底盘旋许久，太尉大人何不以此为入手，理清越洲西南情况。”
说话间，云太尉突然从水渍已经逐渐干涸，形貌渐渐模糊的地图抬起头，那双眼皮微微下耷拉着的眼睛满是血丝。
董大人说话的节奏都顿了一下。
“越洲西南处一年三熟之象在此之前闻所未闻，姓郑的阉人就那么点儿能耐，根本不可能是他发现的。十之八九是那位国师大人掐算出来……”
“我们不如按照太尉大人您之前的说法，顺势而为？毕竟太尉大人您的能力，请命亲自拿下越洲西南境界，易如反掌，太尉大人觉得如何？”
他小心斟酌一番，把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用了更委婉的方式说出来。
能把鳌山瘟疫和越洲瘟疫联系在一起，且从鳌山深处挖掘出来那个禁忌之地的只可能是何翠枝。
而这位国师大人素来善于拿出高产量粮食为自己造名势。
她定然把越洲西南那一年三熟之地视为囊中之物，不想让人染指。
之前太尉向陛下言语时，他们接收到信号，纷纷把指使瘟疫一事往有人不想让太尉大人拿下越洲西南地界推，以此为太尉洗白。
毕竟，云太尉一入行伍便是从越洲起头，在那里待了将近十多年，后来才因为萧家满门皆亡而不得不被调往北地洲，和褚上将军联合抵御北奴。
可以说整个朝堂没有人比云太尉更了解越洲以及临近地界的情况。
礼部尚书董大人献完策，便不再说话，只是端坐在一旁低垂着眉眼静静等待云太尉的回答。
有人脑子转得极快。
在董大人说完后，就想到这番行动带来的优处。
既能让云太尉截了何翠枝的果实，解了怒火；又能重新获取掌控越洲的机会，若是功成势力范围还能扩大，之前失去其他几洲势力而带来的影响也会大大降低。
简直一箭三雕。
“太尉大人？”
他们见云太尉久久不出声，忍不住开口催促。
云太尉抬起头，没有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开口是一句不相关的话：“我要姓马的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死！”
他身边的闻言，却是纷纷松了一大口气。
越过回复，那就是董大人的提议可以直接使用。
“没问题，这件事就交给我！”
“太尉大人放心。”
他们纷纷应答下来。
一个小小的太医竟然还敢背刺太尉大人，嗤！
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越洲西南处一年三熟的地界，他们一定要拿到！！！
就在云太尉身边的人一个个又恢复干劲儿的同时，另一边，被贺丞相喊住的何翠枝也听完了对方的来因。
“你放心，等回了府，我会让它去找你。”
她给出了承诺，贺丞相眉宇中的愁色淡去，笑着告辞。
在他离开后，何翠枝心里的尴尬再也压制不住，充满了整张脸，脚趾都快把地面给抠穿了。
“贺大人说的是仙兽大人？”
郑侍从望着贺丞相远去的背影，发出呆呆的声音。
身旁的那些太医们亦是有着同款呆愣。
他们怎么都无法想象，在越洲行的途中，大显神威，把马太医治得死死的小小大人，竟然……
竟然……
“是！”何翠枝发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声音：“它比较活泼啊哈哈哈……”
心里却把小小痛骂的狗血淋头。
谁家好猫见天称老大啊？
称老大也就算了，你倒是把根据地安到无人地啊~
仗着人家贺丞相年纪大，不欺负幼小，就把根据地安到人家家里算怎么回事儿？
就算、就算人家不介意。
那你好歹在离开前把你的那些猫猫狗狗鼠鼠小弟吩咐好，平常别在人家家里瞎逛啊。
现在可好，不仅瞎逛，还彻底安家了。
整个丞相府被猫猫狗狗鼠鼠占满了不说，让主人家都不得不赁个房子外住。
不行！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
何翠枝使劲儿伸展了一下抠地抠的酸疼的脚趾。
左右看了看，见这条宫道上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扭头朝郑侍从等人说了声，便凭空消失。
何翠枝一进入房子，想都没想就召唤小小。
它的毛身影一落地，也不管稳当没稳当，抱起就是一顿蹂躏：“你到底在京城认了多少小弟啊！！！”
她咬牙切齿。
让贺丞相为了不失去住了大半辈子的家，生生从蛛丝马迹中找到这臭臭猫的跟脚。
尾巴激动甩着，明显处于亢奋状态的小小圆溜溜的大眼睛顿时心虚的游移不定，尾巴也不甩了。
“啊？没、没多少啊！”
何翠枝立马眯起了眼。
不对劲儿。
按照这猫的性子，她问出话后，这只臭臭猫肯定会挺起胸膛，骄傲的说自己小弟小妹有多少多少，吹大牛，炫耀！
可是现在——
何翠枝：“你小弟小妹是不是去找你了。”
小小因为心虚而无意识晃动的尾巴尖尖一下绷直：“啊？没、没有。”
何翠枝才不信它呢。
寻常猫猫狗狗鼠鼠是动物，不懂人类社会，小小这只臭臭猫对人类社会了解得比人还清楚。
定然是知道了它的小弟小妹把人家家给抢了。
不然不会这么心虚。
“我不管你有没有，现在、立刻、马上去丞相府把你小弟小妹给遣散回自己原来的家，听见了没！！！”
小小别说凶回去了，耳朵都下意识撇成了飞机耳。
“知、知道了。”
它讨好的用两只前爪爪抱起何翠枝的手。
何翠枝顺势揉捏了一番，随即丢开它，快速写了一张纸条：“你从房子里离开后，把这张纸条交给四甜她，让她给陶氏、二奔按照纸条上的说。”
小小看着这个翻脸无情的女人，揣着自己的茸茸爪爪，哼了一声，叼着纸条就离开。
那张写着“和你哥哥嫂子、爷奶说在客栈缓歇个两三天就行，陛下给我们赐下了宅子……”随着它离开的动作而消失于房子里。
做完这一切后，何翠枝这才感觉心里无处不在的尴尬少了一大半，吐了一大口气，便出了房子。
郑侍从、太医们十分有眼色的没问何翠枝凭空消失是去干嘛。
更是不再提及关于神兽小小大人的事。
他们目光灼灼的望着何翠枝：“国师大人，我们现在去找陛下？”
具是一脸迫不及待。
何翠枝摇头失笑：“我向陛下所言的粮食是土豆和玉米，你们之前吃过的那些。”
土豆和玉米是她之前在北地洲的时候想起来的两种高产量的粮食。
何翠枝想要把这两种粮食也推广下去。
土豆的话，大梁帝手里应该已经有从北地洲运来的样品了。
她这次找大梁帝是为了献出玉米。
以及……再告云太尉一状！
何翠枝想起大梁帝从宴厅离开后，燕王也跟着离去的场景，眯起眼睛。
云太尉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不假。
可功劳比他深的大有人在。
何翠枝脑海中思绪纷纷。
郑侍从等人已经顺着她的话，情不自禁的回味起土豆、玉米的滋味了。
但是回味着回味着，突然一个激灵。
“国师大人的意思是，这两种农作物产量也、也很高？”
郑侍从说这句话的时候，心疼的都在滴血。
何翠枝听出来他的语气，迟疑了一下。
之前拿出土豆、玉米的时候，她怕消息泄露，无端起祸事，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土豆、玉米的名称，没有详细和人说产量。
眼见郑侍从都快哭出来了，深知粮食对这个时代的人重要性的何翠枝含含糊糊道：“还行吧。”
她试图委婉。
郑侍从眼中的泪水却是“唰”的一下流出来了。
还行！
国师大人口中的还行……
郑侍从想起云中洲亩产上千斤的红薯。
哽咽着。
他们那一口下去，是吃了多少种子啊。
其他太医也一个两个泪眼汪汪了起来。
明显是跟郑侍从想到一块去了。
何翠枝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你们在这儿平复下情绪，我先去面见陛下？”
最后无法，她使出“避”字诀。
郑侍从众人眼里聚集的泪珠骤然一停。
随即连连摆手：“您去便是，我们不过去了。”
吃了玉米土豆就够让他们自责了。
可要是让陛下知道他们吃了还没有出现过的、高产量的、甚至可以当做种子的食物……
郑侍从等人狠狠吞咽了口唾沫。
不敢去想那画面。
算了，算了，当国师跟屁虫计划暂时搁浅。
就在其他人点头附和郑侍从话语之际。
就在何翠枝停了他们的话偷偷松了一口气之时。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国师大人，我、我跟您去吧。”
是马太医，他期期艾艾的凑近何翠枝，老脸一层接一层的干皮。
是这些天风吹雨打刮着，也是成天哭导致的。
在宴厅时，他作证认罪，陛下最后没有定他的罪，仿佛是把他忘了一样。
可马太医知道，陛下不可能忘。
肯定是国师大人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和陛下交流了些什么。
现在国师大人就是自己救命稻草，马太医根本不敢离何翠枝过远。
何翠枝侧头瞧了他一眼，直把对方瞧得不敢对视，才随意道了句：“随你。”
马太医罪责并不比云太尉轻到哪里去。
反正到最后都逃不过付出相对应的代价，现在爱跟跟。
还有一点……
何翠枝走了一段路后，看着深红色的宫墙，似不经意的问。
“鳌山深处的瘟疫区域是你给郑侍从他们引的路？”
马太医正因为一路安静而惴惴不安呢，听到何翠枝的话连忙回答：“不是，是那两位神兽大人。”
他一点不敢冒领功绩。
小小、喵喵？
何翠枝想起在带着家人一起离开闵洲时，小小和喵喵和那些太医们有几天神神秘秘。
了然。
“我每次去那地界都被蒙着双眼，被人迷晕，醒来就到了，不知道路的。”
马太医见何翠枝想了解鳌山深处的瘟疫区域，绞尽脑汁去想相关信息说。
果然，他的殷勤是有用的。
下一秒，马太医就听到无所不能的国师大人开口问：“那你们用来实验的人是从哪里来的？”
实验？
这两个字有些陌生。
不过顺着语境也能懂。
“实验实验……国师大人您总结的真到位。”他殷勤的拍了个马屁，然后回答：“我也不清楚，反正需要人的时候，只要给领头的说一声，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给送过来。”
“什么样儿的人都给？”何翠枝问。
马太医答：“嗯，什么人都能给送来，就是、某些权贵家里的公子、女郎都能！”
何翠枝蹙起了眉头。
所以当初在他们大方村买人的姜婆子、李老三等人不是单纯的想要钱的人拐子，更是给这鳌山深处研究瘟疫的那些人提供人体的人？
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李老三那样的暗卫都出动了。
马太医说完话后，见何翠枝没再开口，更拼劲儿去想和鳌山深处瘟疫研究相关的信息。
可是他去那个地方的次数也不多，脑子都快想爆炸了也没再想到有用的信息。
只能讪讪闭上了嘴巴。
不过在何翠枝身边，让他格外安稳。
这一安稳，就想起云太尉。
娘希匹的。
说什么闹个过节，旁人才不会怀疑到他们之间有瓜葛，行事更方便。
他当初真信了这畜生的鬼话。
哪里是行事更方便？
分明是不需要他以后，更方便把他弄死吧！
他一定不会让云太尉这狗东西好过的。
何翠枝不知道马太医因为云太尉的狠厉对她反而顺眼了不少。
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
毕竟是将死之人了。
离大梁帝所在地方越近，戒备越严。
人也多了不少，不再像是刚开始那条宫道上，没有几个人影。
何翠枝很快找到人，拜请通传。
小侍从听到她的自我介绍，嘴巴张得大大的。
急忙道：“国师大人您稍等一下，奴这就去为您通传。”
他的身影消失于宫门之后。
不过很快，一道人影就从宫门之后走了出来。
步伐带着急切：“国师大人快快有请。”
赫然是刘掌印。
何翠枝察觉到他的态度，心里对大梁帝对自己的态度有了估量。
放心抬脚，朝着宫殿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