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姬霄和那医生的目的都是要让他这个人进入话疗室,但明面上姬霄却不能显露半分欣喜之意,甚至要摆出一副逆反的姿态才好。
原因无他,人性不就是如此么:在这种工作人员一手遮天的管制环境当中,恐怕大部分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阵对所有物事的,病态的控制欲。
自己的一举一动,可以随意决定他人的命运,这简直是再美妙不过的力量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只要这些病人稍微有些不服从的意思,就会引起他们的严重反感,从而对刺头儿打心底生出一分想要针对的意愿。
而姬霄,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不仅如此,他更要在这些工作人员面前装出一副有如绵羊一般温顺乖巧的样子——人是不会在身边留下一头饿狼的,他们只会让乖乖戴上项圈的狗趴伏在家门旁。
想要获取所有工作人员的信任,在潜移默化当中获得更大的权限,就一步都不能走错。
这个时候,“将姬霄叫去话疗室”,只是那庄风医生突发奇想,从脑海最深处蹦出的一个想法——既然事出突然,他自然也可以用常理推断,将心比心,猜测到姬霄的抗拒和不满之意。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要是毫无怨言地跟去了,才是反常的事哩,姬霄想道。
如果万里在这里,他肯定是会这么想这么做的,姬霄在自己心底补充道。
权衡利弊之后,他一甩袖子,负手而立:“呵,我要是不去,你又能拿姬某人如何?”
似乎是已经预料到姬霄的反应,庄风皱了皱眉头,提醒道:“不配合我们的工作,不会怎么样……但也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只会在你的履历上留下负面的一笔。”
“不过,”他话锋突然一转,学着姬霄的样子,同样负手而立,装模作样地说道,“……既然你是为了救人才出手的,那倒是可以算作例外——配合的话,我甚至可以在条例允许的范围内给你更多的权限。”
先是大棒伺候,然后又给根萝卜,这心理上战术玩的不可谓不高明……至少庄风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一切尽在掌握当中,他想道。
姬霄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深吸一口气,没有起身。
这么一个战斗狂魔没有动手,就算是一种妥协了,庄风在心底乐观想道。
出人意料的是,正当大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时,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小护士发话了:
“姬先生刚刚出手救了我,于我个人,一个工作人员而言,是大恩人;他用手直接抓住了刀,于医生护士而言,则是伤员——审讯恩人,则是不仁;审讯伤员,则是不义。不管怎么说……”
听到这里,庄风也是有些头疼,没等小护士继续教他礼孝廉义耻,便苦笑着开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就改天再说吧。”
他的想法似乎是随兴而来,又随风而去了,话音刚落,便毫不在意地离开了房间,似乎先前的一切都只是他一时兴起罢了。
“好!”散仙先是叫好一声,而后带头鼓起了掌来。
大房内响起了一阵掌声——既是为小护士的仗义出言相助,更是为姬霄不怕受伤也要抓住刀子的英勇行为。
不过,有了那喷雾,虽说伤口里面微小的神经还没有完全痊愈,不时还会刺痛,但那表面的外伤已经完全看不出伤痕了,简直就跟没受过伤一样,姬霄也不打算再呆下去了,站起身来,就要回到自己的单间去。
第一是在这里出尽了风头,一众精神病人以及工作人员,见到他必然都会不自禁地注意到他这个人物——谁能忘掉呢?一看到姬霄就会想起来,然后在几米外指指点点,互相议论:“你看,那个不是上次空手抓刀救人的人么!”
那样就太显眼了,显眼的人是不可能在无声无息的情况下逃出这所疯人院的,因此,他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等风头过去了,才能再次出现在这群病友面前。
第二是那手环的缘故:此时手环还在自己身上,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从那维修水管的工作人员手上偷来防水胶布,将手环藏好,才能算得上万无一失。
第三是因为那纸鹤:先不说有了这玩意之后,大可和散仙这个神秘兮兮的老头儿建立起更为稳固的利益关系,就算只是为了完成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交易,也必须得硬着头皮去那医生的办公室里取上一趟了——毕竟,那散仙现在看他姬霄的眼神已经颇为不善,充斥着不满之意。
不用开口姬霄都能读出那眼神里蕴含的潜台词:“现在劫持案也帮你解决了,还不赶紧去偷纸鹤?”
他无奈点点头,三步作两步,向着自己单间的方向行去。
走进单间后不久,姬霄还是照惯例正襟危坐,将身子绷直了——也只有这种动作,才能确保自己在监控屏蔽前后的动作别无二致。
屏蔽生效后,他环视四周,上下左右都没有人在留意他这个方向,连忙从脚腕旁抽出了一道手掌大小的细长碎玻璃,像上次藏手环一样,掀开床铺,将这简易而又锋利无比的“尖刀”,藏到了床垫和床板之间。
藏完之后,他还不忘把那手环的位置向手臂更上方收了收,确保在去那医生办公室的途中,不会被任何人看出破绽。
做完这一切伪装,他才挺直了腰,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在床边,解除了他这一区域的监控屏蔽。
要说这一系列动作之间唯一的破绽,就是那姬霄自己设定的,启用手环前的双击了。
这么小的动作,那群饭桶要是真能在监控里看出来,我也就认栽了,姬霄想道,走出了房门。
与此同时,监控室。
“他怎么可能没有……怎么可能!”监控台前面的男人面色铁青,重重地锤了一下桌面,震得有些装较满杯子里的水都抖了出来,旁边的几个安保连忙手忙脚乱地上去擦拭。
“他从头到尾就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啊,就算一帧一帧地去看,也没有半点问题……”操纵监控的那人正颤颤巍巍地应着,小队长的脸色更难看了,又是一掌,先前的桌子白擦了。
砰!
“你是想要告诉我……在没有人进入过的负一楼浴室里,跑进去了一只鬼,一脚把我们的水龙头踹烂了?”小队长反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我去找大师帮这水龙头开光贴道镇鬼符吗?你们这群蠢货!”
“但是这视频真的看不出问题……”
“那就是这录像有问题!”小队长已经猜到了点子上,只是他再怎么异想天开,也不会想到姬霄偷走了手环,而且里面还有着一道足以骇入这玄盟内任意一件电子产品的骇客系统。
“……录像有问题,就给我去现场找线索!搞这么大破坏,肯定在那地方留下了痕迹!”说着,小队长将录像关闭,屏幕上又开始播放那个区域的实时监控画面。
然后,他愣了一下,勃然大怒。
“怎么水都漏到负二楼了!我不是叫你去修水龙头吗?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小队长对着门边一动不敢动的一个安保骂道。
“队长话没讲完,我不敢走啊……”那人无奈又害怕地回答道,声音也被惧意压得极低,要不是这房间里静的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还真不知道他在嘟囔些什么。
“赶紧滚赶紧滚……”小队长挥了挥手,没好气地说道。
负一层冲凉房右边是公厕,左边是牢房区,水龙头出了问题,最先怀疑的,肯定就是那牢房区里面的寥寥数人。
也许是因为没有门锁,可以自由进出;也许是因为之前有过矛盾;也许是因为那份逆反之意……最大嫌疑人,很快就被锁定到了姬霄身上。
但偏偏,他们这么多只眼睛齐齐盯着一道监控画面,一帧一帧地去看,却找不出半点可疑的举动。
画面里的姬霄,自始至终,不是在翻杂志翻法典,就是百无聊赖地躺下,或是坐在床边上深思着些什么,直到小护士尖叫,这才夺门而出。
偏偏从大清早到现在,还真没有人进过那冲凉房,总不能是闹鬼了吧!小队长气得牙痒痒,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都下去吧,去找那劫持护士的谈谈心,问点什么出来。”小队长扬扬手,下了逐客令。
“问问看那水龙头是不是他破坏的?”
这安保的问题刚出口,就暗道一声不好:因为对面的小队长已经怒目圆瞪,将那几乎能杀死人的目光扫到了他身上,让他有些瘆得慌。
“但凡……”小队长正要骂他没有脑子,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情绪,反问道,“他一个要逃出帝域的人,破坏水龙头干什么?那护士一叫全世界都听到了,漏水能引开什么注意力?”
“……去问他越狱的详情,我不希望再有这种事发生,暴力事件会让我们安保队的脸面很不好看。”这句话的最后,已经颇有不满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