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经过一晚上的宣泄,第二天的天气应该是要好些的,事实并没有。
天空中下着这个季节不常用的绵绵小雨,一股阴湿之意伴着秋风从精神病院的道道缝隙间渗了进来,直往人的衣服缝儿里面钻。
七点二十六分。
庄风看了看手环确认时间,悠哉游哉地喝完了早餐杯里的最后一口咖啡,等待着姬霄的苏醒。
遭遇重大打击,失去至亲……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他这么想道。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听过一个寓言故事:有一个老富翁的儿子,买来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花瓶,那是一位陶瓷大师的封笔之作,价值连城。
拿到那两个一模一样的花瓶的瞬间,他欣喜若狂,举起锤子,当场砸碎其中一个。儿子当时虽不解,可当他们缺钱周转卖掉花瓶时,那物件却已翻了好几倍不止。
所有的寓言俗话都描述过这个简单的道理:物以稀为贵。
虽然听起来很残酷,很无情……但姬霄义父的离去,在庄风看来,正是某种意义上在于万里身上加了更加多的筹码,于万里在姬霄心目中的分量,也就水涨船高了。
两个亲人失去一个,剩下的那个亲人,再怎么样,都不能没有了。
想到这里,庄风简直愉快地要吹起了小曲。
下一刻,似乎想起自己还要在姬霄面前表现一番,他也是收敛了脸上的喜意,先是猛地一抽自己的大腿,吃痛之下,脸上的表情自然也就拧巴扭曲起来了。
“不对,这是愤怒的痛苦……不是心疼的痛苦……”说起来,这庄风玩弄别人的情绪狠,对自己更是狠毒,微微思索一下,竟是抓起自己最为名贵的那只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摔成了一地的碎片。
看着一地的陶瓷碎片,他的脸色才真正难看起来,微微皱眉,一叹气,有些后悔。但木已成舟,无可挽回,随便叫个人扫走碎片之后,庄风便不再去思考这件事。
毕竟,要是能让那姬霄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必然能加快获得灵魂技术情报的速度,怎么看,都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想到这一点,庄风的脸色又缓和了些许,一正一负抵消之下,倒是和他平常时的表情差不多了;至于那茶杯是不是白摔了,还得问他自己才知道。
……
“……都给我动起来动起来!”孙大树大声吆喝道,“没有时间给你们磨蹭,赶紧开始干活!”
换去那几个安保杀鸡儆猴前,这群慵懒顽固的安保人员从来没有过这么乖巧听话的一天,清晨一大早的就全部出动,分组在各个楼层巡查起来。
要放在之前,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虽然大家伙都清楚,孙大树是一时怒上心头,才一连辞退了好几个安保人员,要换做平时估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坐在监控室里混日子,也就过去了……但没有人敢肯定,自己不会撞上枪口,不会变成下一个被炒鱿鱼的家伙。
所以,不但孙大树在借着先前的余威整顿纪律,这些安保人员,更是要在这段时间,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看到所有人对自己怕到了骨子里的那副样子,孙大树愈加觉得与姬霄合作是一个正确无比的决定:
要不是借他的情报信息逮住了好几个内鬼……要不是一咬牙大发雷霆辞退了好几个人,哪能有现在这种地位!
现在,谁还敢在他的安保队长头衔前面,加上一个“小”字?
虽说赶驴推磨要胡萝卜大棒双管齐下,但美滋滋享受着这份权力的孙大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趁着自己的威严在队员们的心中还颇为深刻,好好教训他们一番才是正道,免得每天只要没人视察,院子里就懒懒散散的。
心情愈加轻快,他也是背起手来放在身后,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走出去巡视其他安保队员的工作情况。
至于去找姬霄?孙大树的想法,可以说是和庄风完全相反了。
庄风那边,巴不得直接趴在监控台上面盯着姬霄的一举一动,找机会借此机会再次展现自己的人脉手段,孙大树,却是对姬霄昨天发生了什么,近乎一无所知。
他只是隐隐觉得,昨天外出之后的姬霄,现在的状况很不对劲,自己还是不要轻易打扰为好。
时间会痊愈大部分的伤口。此时去和姬霄搭话,无非就是两种结果:第一种,相谈甚欢,让姬霄颇为感动;第二种,语言没组织好,弄巧成拙,反而给对方留下个投机取巧的印象。
如果把第一种结果比作上等结果,第二种结果比作下等,那么,这两者之中的中等结果,就是孙大树所选择的。
“早在读书那会儿爹娘就一直叨叨我:宁可把前面的选择填空全写对,也别浪费时间去抠那些不会写的大题——现在只要正常做事,少说也算是个及格分,那还费什么心?”孙大树在心底默默道。
突然,他听到对面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
嘶……
孙大树向着楼下定眼看去,倒吸一口凉气,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向着楼梯那边跑去。
“糟了,他们怎么会惹上……该死!说到底,怎么是几个新人去巡负一楼?”他一边跑一边骂道。
虽然巡逻负一楼是再轻松不过的差事,毕竟负一楼需要巡逻的半边区域,现在只有姬霄和刘某仁两人还住在里面……但,即便如此,经过刘某仁劫持护士的暴力事件之后,一众老辈的安保队员哪还敢让新人去巡逻大房——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无奈之下,他们才让出了这么一份闲差,有的人愁眉苦脸地去巡精神病院里的其他区域,有的人则是开始看起了监控,开始调查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老成员把这几个刚来的当新人,他们自己可没把自己当新人。
“……喂喂喂,他抹布的,请你吃药你不吃,可别逼哥俩动手。”一个人抽出棍子,轻轻地在手心上拍着。
看那嚣张跋扈的样子,那简历里工作经验一栏写的东西,孙大树现在倒是开始有些怀疑其中的真假了。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另一人发声挑衅道。
正当这俩新手其中一人要伸出手来,学着黑帮老大教训小弟的样子去拍姬霄的脸时,那人后颈猛地一紧,领子被揪到一处,连退几步,被拉到了后面。
“队长……”站在旁边的新人率先说道。
另一人被拉开后正要说些什么,见孙大树脸色不善,说了队长二字之后,便定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你们俩先站到一边去,”孙大树挥了挥手,随后,那高大的身躯为了适应与姬霄的对话高度,竟是直接半蹲了下来,“姬兄弟,新人都不懂事,不好意思啊。”
虽然他已经站在了姬霄的视线里,但姬霄深邃的目光,显然没有投在他身上,而是径直传了过去,投到了更加遥远的地方里去。
孙大树咽了一下,看着姬霄这一动不动的表情,他既不清楚具体的缘由,又不想直接离去,干脆就蹲在原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起来。
“等一会儿换班的时候,我就统一和他们讲一次——姬兄弟你的身份,那可是和贵宾没有什么区别的……说起来,换了这么多新人,还和兄弟你有点关系,”他指了指身后外边两个新人,解释道,“昨天,我用你的鱼饵钓上了几条大鱼,一气之下,一下子就炒掉了好几个人……现在这个安保队伍,可谓是上下一心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得意神色,无声无息地向姬霄展示着自己孙大树的能量:我可以随时换掉半支安保队伍——而且,经此一役,整个精神病院的安保部门,就是我的一言堂,没有人敢和我对着干。
看姬霄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他压低声音轻声问道:“姬兄弟,还有点气不过吗?要是刚才他们动手了,你们打起来,我倒是可以推脱过去……不过都被我拦住了,他们也只是嘴贱几句,现在再出手,追究下来,也有点麻烦……要不,我把他们拉进来再骂一顿吧?”
也没等姬霄点头,他直接向外面招了招手:“你们俩,过来。”
话音刚落,没等俩新人走进牢房,孙大树伸出食中二指,微微弯曲,点向了冰冷的地面:“道歉吧。”
一个人刚要说些什么,另一个新人倒是有眼力见儿,知道面前这沉默不语的男子绝非他们可以拿捏的善茬,迅速弯腰低头,直接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
至于旁边的新人要不要听队长的命令,就不是他的事儿了。
另一个新人看身旁的临时搭挡认怂的这么干净利落,眼珠子一转,思考了一瞬间,权衡利弊之下,最后还是决定不在帝域精神病院工作的第一天,就惹祸上身,也是微微弯腰鞠躬。
孙大树转头看去,盯着两个新人,没有去问姬霄的意见,而是皱了皱眉,冷冷出声:“不够弯,腰弯不下去吗?”
“……要是腰弯不下去,身体有毛病,挣不了这钱,大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他后面的这句话,威胁的意味,恐怕没有人会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