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映:“……”
他深深地看了李贞一眼,无声退了出去。
回到刺史府衙的公事房内,狄映看着窗外,久久不曾回神。
彭凉来回沏了几遍茶,见大人都没有动,实在忍不住了,便出声问道:“他既一心找死、您又何必冒险救他?”
狄映被这句话给拉回了神。
只是视线仍旧没有收回。
他指着窗外被寒风吹得飘飘摇摇的枯叶,回道:“一棵长了虫的树倒了,并不足惜。我惜的是……那满树的枝桠和叶片,就此要遭受到池鱼之殃。”
狄映是真的弄不懂,明明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处于被监视之中的李贞,为什么还敢起了造反之心?
事不密、已泄。阿谀奉承之辈、皆是无根骨之人,随时都会将其给出卖。李贞是真的文武全才啊,为什么眼睛却是瞎的?心也是盲的?
李贞他自己死了便罢了,满门抄斩也便罢了,可因此会株连进去多少人、狄映却连想都不敢想。
且陛下不是送他狄映来阻止的、而是让他一起来跟着倒霉的。
因为此前江湖上的事、他狄映没有按陛下的心意处理好。
他虽然杀了武丛灰、却将那些江湖人押解回了大都城,彻底将那个烫手的山芋、转给了武穷思。
逼着陛下转给的武穷思。
陛下心头恼了,不想再留着他狄映继续蹦达了。
李贞若反,狄映就有了没有及时规劝和阻止的罪名;
李贞若不反,狄映才会有一线生机。
可李贞已经摆出了势必要反的架势,他狄映又能奈之如何?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现在狄映也只能想想办法、看怎么才能少牵连进去一些人。
这个漩涡、真的很大、也很深。
狄映其实是真的想救救李贞的。排除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狄映也没想就让李贞死。
李唐子孙每少一人、武家势力便多增一分。
就冲狄映烦死武家人的心态,他也不愿意李唐后人被斩杀殆尽。
可接下来的一些事情,让狄映改变了主意。
“上街走走吧。”
狄映觉得呆在府衙里实在是闷得慌,就想去外面走走。
这时已是十月底的天,干燥的寒风、吹得落叶到处乱飞。
从温暖的江南、一脚踩到这河南道,还真是……
寒风刺骨、透心凉哪。
街上的行人也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的。
有一个老汉,摆着一副担子,缩在墙边,混浊的双眼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匆忙的行人、又将两个篾扁筐里的冻杮子、一个个摆摆好。
还别说,这初冬的、到处一片枯黄的季节里,能看到那些橙红色的、摆放整齐的冻杮子,还真挺养眼的。
心火在头的狄映、就想过去买两个来尝尝。
结果还没靠近,就见到两个仆从之流的男子,走至老汉近前,一人抄起一个冻杮子就啃了起来。
啃了两口点头道:“唔,不错,都带回去吧。”
另一人听了,就将短褐的衣摆提起,抄起篾筐、把冻杮子就往衣摆上倒。
有落到地上的也不管。
奇怪的是,老汉见此情状,非但没有阻拦,那整个身子,还在往后缩。满脸的褶纹里、每一条都写着悲苦,却没有愤怒。
狄映皱了皱眉。
这不符合常理啊。
要是那两人会给银钱,老汉该招呼才对;
若是不给,老汉也该哀哀苦求才是;
怎么的……
狄映的脚、慢慢往那儿走。他要看看那两个仆从接下来会怎么做。
没有意外,那俩人将老汉的冻杮子装了个七七八八后,就扬长而去了。
看到他们走了,且是走远了之后,老汉才颤颤微微地跪在地上,挪上前,将掉落在地的、侥幸没有被装走的冻杮子捡起来。
再用破烂的衣袖、轻轻地擦了又擦。
苍老的眼眶很干涩,只是红着、却没有眼泪掉出来。
看得狄映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没有去管那老汉,而是继续跟着那两个仆从走。
只见他俩没走出多远后,可能嫌这样兜着冻柿子麻烦,就顺手抄起另一个街贩、装满豆子的筐子。
将豆子直接翻倒,然后用那筐子装了冻杮子,走了。
卖豆子的大婶,也和那个老汉一样,一声没吭、一泪未落,只紧咬着下唇,坐去地上,摊开裙摆,捡豆子。
街上的行人,有的就去帮助、有的则远远绕开了。还有的,无视那滚落了一地的豆子,从上面踩了过去。
唯一相同之处:是都沉默着。
狄映也沉默着绕了过去,继续跟着那俩仆从。
彭凉则在经过那些豆子的时候,手掌中透出内力、规拢了一下,让那些豆子骨碌碌地滚到了一块儿。
然后在大婶和别人的视线看过来之前、紧紧跟上了大人。没有回头。
听到有人忍不住轻“咦”了一声后,安慰那个大婶:“婶子,别难过了。瞧,今日这风儿都在帮您呢。”
而有些人、风却帮不了。
一个大娘的鸡蛋、连同筐子都被那两名仆从给拎走了;
一个卖鞋子的、有几双布鞋被拿走了、鞋摊还被掀了;
一个过路的、手里提溜着的一串鱼、想往家赶,手里的鱼就被抢走了。
“……”
却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一个字的质问之声。
很快,这两名仆从就肩背臂挎、手提腰系的,带着满满当当的各种物什,回去了……
越王府!
狄映站在了街角的阴影处,背过了身。
耳边还听到那越王府守门的、和那两个仆从说着笑。
“你说你们弄些新鲜的吃食也便罢了,怎么连衣裳、鞋子都拿回来了?没的还让人笑话咱们越王府供不起穿戴了呢。”
“嗐,这不是天儿越来越凉了嘛。这满豫州城的、什么不是咱们越王府的?咱们顺手拿一些、也免得府里的姐妹们做活儿做得辛苦。”
“对啊,满街随便拿,干嘛要让自己人辛苦?瞧这做工也还不错,能穿个几日。”
“啧,还是你俩想得周到。这下洗衣服的功夫都省了。等我们下了值,也去淘弄几件。家里人还要吃、要穿呢。”
“哎我说?王管事昨儿个给他儿子弄的一媳妇儿、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