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承悦嘴里喃喃出声,反反复复、不停地、不停地在小小声、像是要被溺毙一般地、气若游丝地喊。
“不是草民、不是草民,真的不是草民、真的不是……求求你们、求求官爷们,饶了草民吧,真的和草民无关的……”
听得狄映轻捻起了手指。
在思忖了十几息后,见申承悦依旧是这副状态,狄映便示意谢净收好申承悦换下来的、破烂脏衣裤,然后就离开了。
走远了,都仿佛还能听到申承悦喊的那些话似的。
谢净的好奇心是比彭凉更大的。一走远就问道:“大人,您怎么不继续问他了?看他那样子、分明就是已经崩溃了吧?应该能问出什么来的吧?”
狄映摇了摇头。
思忖着回答道:“他对被用刑已经产生了巨大的恐惧,他是怕,怕到那些话都是本能地在喊。
可是,就是因为一次次的那样地喊,无形中其实就是在一遍遍地给他的心防上竖墙,现在已经在他的心理上、形成了坚固的保护层,牢不可破。
哪怕他受刑而死了、痛苦至极了,他也依旧会那样喊。且受痛的时候、他都会是无意识的。
就是大脑一片空白,自己说啥都不知道。处在这种情况下的人犯、问不出来什么的。”
“那大人,凶手之一是他吗?您为什么不告诉他、您是谁啊?”谢净懂了,不过也没妨碍他继续追问。
狄映笑了笑。
“不告诉他、是因为我现在又不是能审案的官员。至于真凶是不是他?还得再查一查才能知道。
走吧,去清繁县、找找那个给申承悦开方子的大夫。那种剂量的药、怎么都不该开给人喝才对。”
梁丰此前描述案情的时候、描述得很详细,其中就包括了给申承悦开药的大夫姓甚名谁、在哪家药铺里做事。
很容易找,县里也就两家药铺。
那名大夫承认了、的确为申承悦开过那样的一张方子。
不过,在狄映追问他:“为什么开那些药材?助眠安神的药材种类何其多、为何单单全开的是药效最重的?且那方子里的无论是君药、还是辅药、都不是应该开给人的。你那一副药方、一碗都够放倒两头牛了,像话吗?”
大夫听到,诧异地看了这位自称是官员的人一眼,皱了皱眉道:“他就是开给牛喝的啊。”
狄映:“……”
大夫的这个回答,超出了狄映的预料。他噎了一下后,平静地问道:“申承悦一个捡垃圾为生的人、哪来的牛?你会不知道他在撒谎?”
“官爷,您要讲理对不对?你们官府的人三年多前就来问过我了,还每年都要来问一遍。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就给他开过那么一次,怎么这事儿还没完没了了呢?
三年多前的七月十日,县里爆发牛瘟,不少牛都要被麻翻了之后灌药、或者是运去官府指定的位置、躲避瘟疫。
十四日,申承悦来开了这么一副药,他说是在野外发现有两头野牛、还是活蹦乱跳的。是一头母牛带着一头小牛。他想把它们麻翻后、运去安全的地方。
我就开给他了啊。不过官府后来有没有找到他说的牛、他有没有麻牛,我就不知道了啊。官府的人犯不上跟我回报、我也犯不上去关心这些事情啊。
那时候、那样的方子、我日日都有开过。救没救到牛、救了多少头牛、谁会来告诉我不是?”
狄映不出声了。
他沉默着走出药铺,慢慢地在街上踱步。
谢净问道:“大人,如果这个大夫没说谎,那就是梁丰在对您撒谎了。我可是记得很清楚的、梁丰说的是、申承悦开药方说的是自己旧伤发作睡不着来着的。”
“是啊,为什么呢?”
狄映心神不属地接口道:“我也想知道。不过大概率、或许是申承悦怕野牛被官府抓走吃肉还是啥的、对梁丰说谎了吧?
可梁丰来问过这位大夫啊……梁丰对申承悦的怀疑心那么重,会相信申承悦的话而不相信这位大夫的?不合理啊。”
谢净看了一眼不在状态中的大人,桃花眼微弯,也学着梦游似的大人的语气、轻声地接道:“所以说谎的就是梁丰吧?他的用意是什么呢?为了让别人更相信凶手是申承悦?”
“是啊,有可能啊,”
狄映继续梦游似地回道:“当所有人都不相信梁丰说的话的时候、他就应该会想办法强调他想表达的概念,他需要别人的认同。
他执着地追凶三年多了啊,期间有点儿谎话就是正常的,完全没有才不对劲。
不过我觉得:他真的有可能怀疑错人了。真凶很有可能的确不是申承悦。我们去经常有野牛的那片地方去找找看吧。
如果真能找到当年一母一小的两头野牛,就能知道申承悦有没有说谎了。不过也很难找吧?万一找不到、也不能就此证明申承悦没说谎吧?
毕竟那是野外、毕竟在自然之中、随时都有危险的小牛,很难存活吧?就算申承悦把它们母子俩送远了,之后它俩还是要回来的吧?
那是它们的生活习惯。它们的种群也应该在那片。所以要怎么认?怎么找?”
谢净憋着笑,听着自家大人的喃喃自语。
被周凛瞪了一眼。
谢净就笑得更开怀了。只是无声,且用扇子挡住了嘴。
因为他们家的大人,即便是在走神的时候、掠过他视线内的存在、回头问起来,都是能答得出来的。
很神奇的,对吧?
谢净可不能让他家大人发现自己在偷笑了。
这时,就见大人忽然回神了。
狄映一拍乌云的脑袋就道:“回州衙找梁丰去。”
这事是真是假,得问那个说谎的人就对了。
而梁丰、在知道狄大人接手此连环案后、就日夜守在州衙附近。他要等个结果出来。
被狄映找到、并问到的时候,梁丰就痛快地承认了。
“是,这事是下官撒了谎。没办法,第一起案子发生后、卑职就说申承悦的嫌疑最大,可没人相信卑职。卑职只能撒了谎做引导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