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就听谷烨霖、不是,是谷腾继续说道:“我们活该。从被调拨为和亲使团伊始,就注定了我们尸骨无存。
可我们有得选吗?不听话、是死;听话了、还是个死。
我们已经尽可能没有参与过多了、没有杀死过自己国朝内的任何人。
但是……谁会听我们解释一句?
赵州城被突厥人打下来之后,我们和突厥人也是泾渭分明。
我们没有祸害百姓,还悄悄地帮过百姓。
可……百姓们不会帮我们说一句好话……他们、只会对我们痛恨和仇视。
后来,赵州收复了、回归了国朝,阎知微跑了,扔下我们就跑了。我们能往哪里去?
知道留下来就是个死。
可跑去突厥?更不愿意。
我们只得四散而逃、寻找生路。
可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啊……还有我们的家人、全都被斩了。我们连去悄悄看一眼、收个尸都不能……
从此隐姓埋名、到处流浪,如同臭水沟里的老鼠。
或者像我这样,改头换面、想办法弄到身份文牒,再考科举,混进官场,只为了能找到一个、能还给我们说法的人。
狄大人,您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谷腾说着,伏地哀哭。
如今是大夏历二十一年,他,整整躲藏了十九年……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躲藏着,可就是得这样、才能活得下去。
无论多少个日夜,他都在想:活着是为了什么?
也许,就只是想找到一个答案。
一个可以对死去的战友们交代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狄映也不知道该怎么给。
或者说、不是现在能给得了的。
他起身,走到谷腾的对面,撩起袍摆,坐在地上。
他没有扶谷腾起来,也没有劝谷腾别哭,他只能这样陪坐着。
许久之后,直到谷腾哭出了憋闷在心中多年的痛苦,狄映才轻轻出声道:“你,去找到他们。
我,给你们一个立功的机会。待你们有朝一日、站去那金殿之上时,记得亲自去问问陛下。
你们想要的答案、只有她能给。”
谷腾攸地一下抬起了头来。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狄大人,看着那双温暖而坚定的眼神,颤抖着嘴唇,想问、问不出声音。
狄映对着他、轻轻微笑,轻轻再补充道:“如果他们还没有变坏、如果他们还有一颗报国之心、还想为自己找回公道,你,就带着他们,按我说的去做。可好?”
谷腾还能说什么呢?
他点头,重重地点头,眼泪一颗颗地、如玉珠一般、随着点头的动作、而重重落下。
尽管,他也不知道还能找到几个没有变坏的人……
那时候的他们、惶惶然然、又痛苦折磨,随时都处在崩溃的边缘。能有几个人能撑下来?能有几个人、还坚持着想为自己和战友们讨回这个公道?
谷腾都不知道。
但他会去找、想尽一切办法会去找。哪怕狄大人最后是安排他们上战场、他们去拼死在战场上、也好过死在臭水沟里、死在砍头刀之下。
谷腾想明白了,却又“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他伏在狄大人的腿上,痛哭着喊道:“为什么您早不出现!”
狄映回答不出来。
那时候的他,还在一心苦读四书五经。只因那些事、也有刺激到他奋发图强。
那时候的他,也有想过……为什么自己没有早出生一些年?
如果早出生了、他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会竭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那不是一个人、一千个人、一万个人的伤痛,而是国之哀、国之殇。
长长叹息一声,没法回应的狄映就反问了句:“……为什么你早不来找我?”
早点来找我、早些年来找也好啊。
谷腾:“……我谁都不敢相信……”
狄映:“……你告假去吧,别辞官。有着官员的身份、可能更方便你寻找到他们。你们有联络的记号的吧?不要让外人知道了。对了,你有盘缠吗?”
谷腾哭不出来了。
他跪坐直身子、胡乱地抹了两把脸后,重重点头道:“我有的。十九年了,我没有成家、没有乱花过一文钱,我都攒着了。原本是想着……就算死、也和他们死到一块儿去……”
“那行,”
狄映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顺便说了句:“如果他们在这些年间、做过违律犯科之事,你就最好劝他们躲远一点儿、别落到我手里。我是不会客气的。”
谷腾:“……”
他好想说一句:那他们都是被逼的,您不讲道理。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也许命运会一时捉弄于人、但路要怎么走、到底还是自己选的。
选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谷腾就希望:他们真的都还好。
否则……
他跳起身,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没要人扶,就那样歪歪斜斜地跑了出去。
他要去找人、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们。
他们、有希望了!
狄映却还是坐在地上,看着那道仿佛被狂风吹得乱晃的身影,心里,止不住的难过。
将军下令、士兵赴死。希望以后永永远远、都不要再有这样莫名其妙的、让灵魂永远不安的死亡。
“起来。”
这时,周凛说话了。
此前,这公事房里,就狄映和周凛二人在。谷腾进来之后,狄映也并没有让周凛出去。
谷腾也没有避着。
此时见大人还坐在地上,周凛就让人起来。
十月末了,地上可还凉着。
周凛和谢净一样,纯粹得不掺有任何杂质。区别就在于:他听到大人和谷腾的对话,也不会有丝毫的好奇、或者太多的想法。因为他只单纯地相信着自家的大人。
相信他说到、就能做得到。
而如果是谢净在的话,估计这会子就会追问个不停了。
比如:大人要给那些人什么样的机会?要把那些人送去哪里之类的。
幸好,谢净不在。
不然,狄映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些问题了。
他站起身,正想出去看看、城墙新防事的情况,就见巩十八回来了。
巩十八带回的是所有弟兄们查访到的消息汇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