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伟深深地埋起了脑袋,彻底说不下去了。
而后面的事,也无须他再说下去了。
狄映慢慢地、松开了早已深陷进手心里的十指,慢慢地咬紧了牙关。
他没有问题可以问了。
如果有,那就是:假如一切都被罩上了雾霾……
他也想问问自己:不让报私仇,是不是就一定对?
从表面上看:报私仇、会让社稷大乱。但假如……没有希望、看不到希望、一切都被雾霾所笼罩,还不让人报私仇……
哪样的危害会更大?
所在根子上,还需要:所有的官员都是狄映。
不,也不用所有的,能多几个、再多几个……也就不存在什么报私仇、什么血海深仇了。
狄映沉默着、期盼着、努力着……
而谢净没有他家的大人想得那么多。
他没忍住,蹲去钟伟的身前,小心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娶妻生子?你就不怕你复仇不成、再将她们给害了去?”
这话,把钟伟给问得愕然了一瞬。
不过仍旧没有抬头,只是在哭声中断了一下后、闷闷地回答:“她们是孤儿寡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被我给捡回去的。
我没有碰过她,我已经替她们及养父母安排好了,在我有机会报仇之前,我会先送他们离开。”
谢净的脸上,随即就出现了一副非常古怪的表情。
他扭了扭脸,然后不知道是种什么样的语气,出声道:“你还是这么天真……”
钟伟:“……”
他一时被刺激得忘了伤心和难过,抬起头来就问回去:“我怎么就天真了?我这么安排有什么不对?”
谢净冲他笑了笑,笑得很好看。
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后道:“你以为权贵们的势力有多弱小?真要追查,你现在的那些家人们、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找到。你的这一切、不是就被我们家的狄大人给查到了?”
“你以为那些人都是狄大人啊?”
钟伟本能地给怼了回去。
这话把谢净给噎住了。
他讪讪地扇了几下折扇,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有在那些伞上做过手脚?”
钟伟回了他一个更古怪的表情,用更古怪的语气问道:“我为什么要杀害无辜?”
谢净:“……”
他无言以对,冲对方竖了竖大拇指后,溜回去大人身边、添茶倒水去了。
他竖这个大拇指,真的就是在夸赞钟伟的人品。
能在如此的、如海深仇般的愤怒之下、还能考虑到不牵累对方家人的……是条汉子。
换了是他谢净……嗯……鸡犬不留……或者、只留全尸?
忽然感觉自己其实挺残忍血腥的,谢净缩了缩脖子。
狄映奇怪地看了谢净一眼,也没再喝茶,而是站起身,就对钟伟道:“你想保全你现在的家人们、只要你出了手、就绝对没有任何可能了。
你且回家安心待着吧,继续保留你现在的身份,不要再让任何人知道你身世的秘密。
本官会将自己查到的、与你有关的一切、都会做销毁处理,为你收尾。
如果你信得过、你的仇……交给本官。”
钟伟闻言,惊喜交加。
却又听到狄大人说:“当然了,你得给本官一点儿时间。还有,你大哥以及你儿子的尸体埋在了哪里、你还得告诉本官。目前仅凭你一人的说词、本官还没法就此完全相信,你懂本官的意思吗?”
“懂懂懂!”
钟伟激动得将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恨不能将自己的心肠都当场剖出来、给狄大人好好看看。
狄映见他的嘴实在哆嗦得不像话,就站在那儿,等着他的情绪平稳,直到听清他说出那两具尸骸的埋葬之地,狄映才扶住他想跪下去的身形,再握了握对方的双肩。
而后就让钱五将人给好生生地送了回去。
不过,狄映也暂时没有空去验骨了。
侍卫们在反复排查景门坊和景逸坊期间,发现了一户人家的人都很有可疑,便将他们都给带了回来。
其实人数也不多,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38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个好像精神都不太正常了的、36岁左右的中年妇人;以及一个15岁左右的年轻姑娘。
侍卫们把他们带回来的原因是。
“大人,这个叫司兴义的中年男子,年龄、身高,与那二十六名妇人失踪案的嫌疑人相仿。
而这个叫小静的中年妇人,周围的邻居几乎就没有见过她。
只隔着院墙听司兴义这么唤她。
她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我们搜查到他家时,司兴义死活不给开门,我们是硬闯进去的。
就发现这位静大婶是被关在一间屋子里的,门上还有锁。
我们听到里面的声音不对劲,便破门而入。
发现静大婶的手腕和脚踝处、有常年被捆缚的痕迹。
还有这个姑娘,她叫司欣,精神似乎也不太正常。明明会说话,我们问她,她也什么都不说。
我们有向他家周围的邻居打听过,他们说司欣也极少出门。长到十五岁了,邻居们都不记得她确实的相貌了。
司兴义说他是在木器作坊作活的。我们有查过:属实。
但是有老邻居还记得,十几年前,司兴义就是个捡垃圾的。
他每日里拉着个板车出去,到处捡垃圾,不过几乎都是空着板车回来,只有为数不多的时候,才会把垃圾拉回来,次日再卖去回收垃圾的地方。
还有的老邻居说:那时候经常听到他家有女人哭泣低喊的声音,听不清喊的是什么、而且那些声音似乎还总是不太一样。
不过是因为声音小,而且很快就听不到了,所以邻居们也没太把这事儿往心里去。
我们有搜索过司兴义的家,发现有个地窖,似乎有关过人的痕迹。
觉得他确实可疑,便把他们三人都给带了回来。”
狄映听着,忽然就有了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那二十六名妇人的失踪案,最后一桩都离此时有了十年之久,他也追查了那么久、侍卫们也辛苦了那么久,终于有了一种尘埃即将落地的轻松感。
但到底是不是的,狄映此刻还没法完全放松心神。
他只是有了那么一种直觉而已。
所以,他也没有审问此时戒备异常的司兴义,而是吩咐房斌道:“你去找两个婆子,把静大婶带下去好好梳洗一番,再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