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映平静下来,平静地开口说道:“有人说过:当真理被理顺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是那么的容易。
艰难的,只在于这个理顺的过程。
所以,当所有的案子尘埃落地、水落石出之际,有一些问题、就避无可避地会被发现。
而这一切、都源于、你是一个好官。
第一、袁正豪和申屠思源、利全墨贪没公财,你这样的一个清官、好官,是怎么会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没有发现他们的所作所为的?
第二、你保管了十几年来所有的档记资料,自然也应该包括进府衙的一切支出帐册才对。可我没有找到。为什么独独就会缺了那一部分的?
第三、府衙里日夜人来人往,袁正豪是怎么能扛着一具尸体,在屋顶上、以及空场处腾挪纵跃、来去如风、掩人耳目的?
关于这一点,我召集过府衙所有的衙差们问话。
可能大家伙儿对此还会有点点疑惑,那就是:明明我只问了三名衙差的话、为什么不能单独招他们来问?为什么非得把所有衙差全招去却又不问?这不是溜人玩儿吗?
但其实,我只是想观察他们一下而已。
因为我认定:想要大白天带走申屠思源的尸体,府衙内、就必然会有合伙之一。
可我没找到。
那时,我就有留意到你、你这个为袁正豪做不在场时间证明的人。
可能你们会觉得:我既然欣赏你了、对你大有知己之感了,就不会怀疑你说出来的话了。
其实不然:即便是我的亲人们、兄弟们涉案、哪怕只是作为人证涉案,我也会格外地审慎他们的言语。这,不是无情,而是对他们的负责。”
狄映说着,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再往前踱去一步,逼近了陆楷瑞。
逼得陆楷瑞,不得不往后退了三步。
看着对方不知不觉间显露出来的狼狈之态,狄映微微地露出个不带温度的笑容。
“因为我相信他们,所以就会用我自己独有的方式、去为他们进行这种方式的负责任。
你的证词、就让我去追查了一下。
可能你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你会有的一个小习惯。
你从来都不喜欢走府衙的角门、偏门、和小门,你只喜欢走大门、走敞开着的大门。
每每踏进大门之后,你还会站在门前台阶的最上方、偏身回望一圈儿。像是站在自己的领地上、又像是在对外宣告、这儿是你的领地一样。
成就感、对吗?
你为袁正豪做证人的那一日,你站在门前侧身回望的那一刻,对面也知道你这个习惯的、茶馆门口迎来送往的小伙计,就也习惯性地注意了一下你进门的时间。
因为你还有一个习惯:就是上衙的一个时辰后,就会去茶楼里坐坐,闲散地品品茶,放松放松。吃点儿小点心后、再回到衙门里去。
十几年了,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我的人、问到了小伙计那儿去,他就告诉了我们你的这个习惯、包括那日你上衙的时辰。
而申屠思源失踪的时间、在你上衙后的半个时辰以后。
没听懂啊?
你上衙的时间可并不是固定的,也不是日日应卯应得特别准的。这方面,你比较随性吧。
不过因为担心别人说你懈怠政务、不是好官儿,所以,日日里还是要来的。你的领地嘛,对吧?你多喜欢这种统领一方的感觉呢,对吧?即便是休沐,你也来了。
那日,正好是你的休沐日,你来得晚,但时时等着迎接你的小伙计,却牢牢记住了时间。
而你的证词是:袁正豪已经在你的公事房中、呆了半个时辰了。
你忽略了:会有我、怀疑你说的话。
当然了,三年前,没有人会怀疑。你,就成了袁正豪杀人的最好遮掩。可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狄映说着,看着已经有了一抹慌乱之色的陆楷瑞,再往前踏了一步。
逼得陆楷瑞,再次退出三步。
他强撑着想站住,但面对这样逼得他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他就是没法控制住自己的双腿。
甚至,他都没有发现、自己退歪了方向,并且,不敢和狄映对视。
狄映的笑容,见状却微微扩大。
笑得他自己的心里都觉得很凉,一种对人性的悲凉。
他继续说道:“第四、郁文耀的死。他一个衙差的身份、是怎么未经通报、突然闯进了司账的公事房里的?
且正正好、闯进去的时候、利全墨正在做假账?难道主管一州城账目往来的司账公事院、就如同虚设吗?没有守门的会阻拦的吗?
我没有想通这一点。于是就去拜访了郁文耀的父母和家人。
虽然他们也不清楚郁文耀得罪了什么人,但他们有说:‘郁文耀失踪之前的那一日,提前下衙回家了。一回家就倒头大睡,情绪相当的反常。问他什么都不说。’
郁文耀是个活泼开朗的青葱好男儿,突然的情绪反常,那么,事必有因。
我就再命人、查了一下郁文耀当日所有的活动轨迹。
之前我才刚说过:府衙里的衙差们,没有被本官发现出有问题的。那么,他们提供的郁文耀活动轨迹的言词、就是有效的。
有个衙差就提到、郁文耀那日去过了衙门西北角。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后就被你给叫去了公事房、骂了他一顿。骂得他就郁闷了。
我就在想:西北角有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就一个凉亭,还在杂草堆堆里。周围都是树木,原本那儿是停尸房。被拆掉之后,也鲜有人会往那儿去了。
我猜不到郁文耀为什么会去那里。
我只猜:为什么那日你会那么反常?还因此责骂于他?我没想通这其中的原因。
但是,有两个问题却明明显显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那是什么?”
谢净忽然好奇地、忍不住地、终于插了一句嘴。
这忽然就莫名地冲缓了些现场紧张的气氛,也让狄映沉沉累重的心、稍微和缓了一些。
他的情绪、也没有那么压抑了。
他放松了一些脸部绷紧的肌肉,带上了暖意,回答了谢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