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松火速送来一碗乌黑的炭灰水,炭灰水和金汁一样能解毒,他眼看情形不对,让宋绘月压住宋太太,打算上前撬开宋太太牙关往里灌。
然而不等他动作,宋太太忽然大睁着眼睛,竭尽全力看向宋绘月:“儿......”
随后她紧绷的身体松弛下去,眼睛闭上,口鼻间没了呼吸,只有黑血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宋太太死了。
众人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一根弦断开来。
宋绘月仿佛是没看明白,依旧维持着压制住宋太太的动作,扭头看向游松:“快!”
游松放下碗,伸手试探宋太太鼻息,心猛地往下沉:“大娘子,太太……过了。”
一旁的林姨娘扶着床柱,身体不由自主往下滑,一路滑到底,最后怎么挣扎都起不来。
她是极没主意的,全靠宋太太和宋绘月撑着,现在宋太太没了,她便仿佛是丢了半边魂,目光茫然:“没了……太太……我可怜的太太……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元元一屁股坐在地上,呆着脸,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是哭。
宋绘月搂着宋太太,盯着她铁青的脸,半晌没办法言语,许久之后,她才轻声道:“阿娘,醒醒,别睡啦。”
游松心知不好,俯下身去,想让宋绘月松开手:“大娘子,您要振作,太太没的蹊跷……”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就见宋绘月恍惚着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呆滞:“对,振作……”
她松开宋太太,试图从床上爬起来,要去报官。
哪知刚一动,她心口就像是让人攥住,狠狠捏了一把,剧痛之下,整个人直通通的从床上摔了下去。
“大娘子!”
游松赶忙去扶她,林姨娘和元元也都吓了一跳,从地上爬了起来,把宋绘月扶到凳子上。
林姨娘六神无主,认得游松是晋王府上门客,便求他去请晋王前来。
游松不必她说,也要去请晋王。
只是此时宋家乱成一团,他不能丢开手就走,急急的思索了一回,他让元元快去买装敛的衣裳,再晚就穿不进去了,又让林姨娘不要慌张,就在这里陪着宋绘月,自己先去报官,再去请晋王。
他安排完后,飞奔出门,在拐角处见到带着大夫匆忙赶来的谭然。
谭然走的满头是汗,大步流星,一脑袋撞在游松身上,游松连忙揪住他:“等等。”
“等不了,快让开!”
“不必去了,”游松掏出一块小银子谢过大夫,让大夫回转,“太太没了。”
谭然不敢置信:“不可能,刚才还好好的……”
游松见他这個壮汉也有要倒的意思,平日里吃的饭都吃到了狗肚子里,气的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打了个脆响。
“放精神些!大娘子眼下没法主事,你马上去街头书讼摊找庆九阳,告诉他来龙去脉,他会去请仵作行的团头前来查验,再让他速速写份状子,你带去衙门报官。”
他刚要走,又叮嘱谭然:“去了知府衙门,要见师爷倪鹏。”
“知道了。”谭然脚下生风,倏忽间就跑没了影子。
游松看着日头,心里一阵阵发虚,两条腿却没停,直往大相国寺去。
晋王从昨日入宫开始,就没回过王府,此时已经到了大相国寺祈福。
宋绘月失去生机,脑中空白,屋里人来人往,她只觉碍眼——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宋太太,而来的每个人都要来看宋太太。
知府衙门是窦曲山和倪鹏亲自前来,不仅带了内仵作行的团头,还带了外仵作行的团头——内外有分别,而且各有所长。
因为宋绘月坐着不动,两位团头便在宋绘月左右站定,去看床上的宋太太。
只见宋太太面皮蜡黄,如同金纸,牙关紧咬,满口都是黑血,用热汤擦拭过后,嘴唇便现出黑紫颜色,而且满是齿痕,可见当时痛苦难当。
两人再细看鼻孔、耳朵、眼角,都有血迹,用力掰开蜷缩在一起的手指,十个指甲,全是青的。
不必开膛破肚,也知是中毒。
两个团头互看一眼,都有了计较,往后退开,林姨娘连忙上前,给宋太太盖上千秋幡。
游松冲着倪鹏使眼色,做了个出去的手势。
倪鹏会意,对窦曲山道:“窦相公,这里人多,还要放置灵床,听说晋王也马上要到,我们还是出去说,等晋王来了,也好一并禀报。”
窦曲山点头,领着人一起到了屋外。
宋家门外挤满邻舍,探头探脑往里看,同时窃窃私语,各个都仿佛知道真相,加油添醋的只管乱说。
有说宋家钱财多,让贼人惦记的,也有说宋绘月不守女子之德,让外面的人害了的,不一而足。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齐刷刷地长刀出鞘之声,寒气逼人,大家回头一看,就见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两行护卫,两人一对,共有二十人,簇拥着一辆马车到来。
马车已经放下马凳,晋王弯腰提衣,从里面出来,正因为宋太太的死讯魂惊胆裂,扫一眼看热闹的人,脸上已是冷意骇人,人群呼啦散去,不敢再靠近。
他大步走进大门,倪鹏等人都在院子里,见了他便齐齐上前行礼。
不等晋王问话,晴日之下忽然刮起一阵悲风,将沉闷浓郁的香烛纸钱气味刮散。
外仵作行的武团头一吸鼻子,忽然道:“有药味,去看看药。”
谭然一跃而起,将药罐子捧了过来,药渣还在里面,没有清洗。
武团头接过药罐,细看药渣,又让谭然将没煎的药都拿来。
两个团头看过药之后,便在里面发现了断肠草。
窦曲山立刻命人随谭然去抓药的铺子查看,不出一刻钟便回转——药铺起火,里面的人也都死绝了。
晋王目光令人心惊,吩咐窦曲山去查,窦曲山大气不敢出,和倪鹏带着衙门中人滚滚而出,去查这桩无头案。
衙门中人一走,方才还济济一堂的宋家立刻变得凄风惨雨起来,晋王听着林姨娘的哭声,三两步走到正房门前,一步跨上石阶,推门进屋。
屋子里乱纷纷,宋绘月守着宋太太,不动,也不言语,三魂七魄丢了一半,林姨娘和元元正合力给宋太太擦身换衣裳,晋王便没有上前去看宋绘月情形,又一步退了出去,并且合上了门。
他看了看院子里——院子里谭然东一下西一下,忙的不可开交,然而成果等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