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张家,十分热闹。
府门前灯火通明,悬挂的灯笼都显出了精气神,张瑞的轿子刚从这里出去上朝,张家门子也透露着得意洋洋,盯着洒扫的仆人擦拭门上的兽面铜环。
宋绘月站在张家门前,只觉得周遭的风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袭来,天低屋高,自己成了一片枯叶,被这风席卷而去。
再大的风,她也挺得住。
迈步跨上张家台阶,门子正要叫嚣不能走正门,定睛一看是女煞神到来,连忙伙同洒扫的仆人一同让开,让出了一条荆棘之路。
宋绘月目不斜视地走,张家如今得势,似乎连花木都格外精神,挂的挂果,开的开花,一片繁华之景。
这个家里,张旭灵在与不在,毫无分别。
她一路分花拂柳,到张旭樘院门外,正要抬脚进去,又停住了。
院子里乌泱泱站满了丫鬟婆子,张夫人正在率领家中女眷对张旭樘展开热情的关怀。
张旭樘在这密不透风的关怀中吃石榴,人坐在榻上,伸长了腿架在小几上,手里剥着石榴,染了满手指的石榴汁也不以为意,神情很无所谓。
张夫人从他手里抢过石榴:“你白担着个风流浪子的名头,现在婚事也退了,房里连個丫头都没有!我这两个可心的给你,你别去跟那些没规矩的胡闹!”
“谁没规矩?”张旭樘拿出帕子擦手,似笑非笑地瞟了两眼张夫人身边含羞带臊的丫鬟。
两个丫鬟都娇小秀气,尤其是皮肤细腻白净,非常养眼。
张夫人立刻道:“别跟我打马虎眼,就是眼睛很大的那个,我看她就不是个好姑娘,简直像个、像个——草莽!女匪!江贼!”
张旭樘听着这一连串的形容,啼笑皆非,同时觉得他娘说的很到位,宋绘月确实有亡命之徒的狠辣。
但是对张夫人送来的这两个小丫头,他还是没有兴趣笑纳:“不要,眼睛太小。”
张夫人火冒三丈:“眼睛大有什么用,牛眼睛还大呢,你怎么不叫牛给你暖床!”
“牛?”张旭樘认真思索,“床要是放的下……”
“还胡说八道!”张夫人一把拽过一个丫鬟,推到张旭樘身边站着,“就让蒲香伺候你!”
说完她担心张旭樘退货似的,领着人马扭头就走,一路疾驰到门口,正好见到了宋绘月。
张夫人目光扫视宋绘月,最后厉声道:“你就是眼睛比牛大,也别想嫁进来!我们家的门第,你就是做妾我们也不要……”
话未说完,里面传来张旭樘沉下去的声音:“娘,你出来的久了,还是快去看看大侄儿,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的语气是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张夫人神情一滞,重重哼了一声,闭上了嘴,只以目光对宋绘月痛加指责。
而宋绘月已经练就巨厚无比的面皮,面不改色,张夫人铩羽而走,很是扼腕。
张夫人一走,宋绘月便迈步进去,屋子里那位婢女已经半躺半坐地到了张旭樘大腿之上,张旭樘的手在衣裳内游走,带出了令人窒息的香气——这两人都让熏香腌过,混合着男女赤条条的肉身味道,几乎令人作呕。
榻上滚了四五个通红的石榴,宋绘月面不改色地捡起一个,从豁口处掰开,剥那晶莹剔透的石榴子来吃。
张旭樘看她坐在榻下的太师椅里,一味的只是吃,对身上的丫鬟也觉索然无味,推开丫鬟,打了个哈欠:“你今天来的晚,小卫去接你没有看到人,你去哪里了?”
宋绘月剥了一把石榴子在手里:“不必接,做衣裳。”
随后一仰头,一口吞吃掉石榴子,在嘴里鼓鼓囊囊的咀嚼。
张旭樘立刻去看她身上的衣裳,见她今天换了件厚衣裳,确实有捉襟见肘之嫌,便笑道:“我陪你做几身好衣裳去。”
宋绘月继续剥石榴:“不用,我在孝里。”
“也是,吃过了没有?”
“没有。”
“吃什么?”
“油炸鬼。”
张旭樘跟着宋绘月吃了两张火热酥脆的油饼,舌头当场冒出来两个燎泡,连忙用勺子舀了勺汤喝,刚一进嘴,立刻将勺子丢进碗里:“这是什么?”
叫蒲香的小丫鬟小心翼翼道:“是夫人亲自熬的补汤。”
她初来乍到,并不知张旭樘如何可怕,但是她懂得看人脸色,张林和小卫的如履薄冰让她下意识的谨慎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低柔了三分。
至于那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还是不做为妙。
张旭樘皱眉,随后道:“给她一碗。”
蒲香连忙给宋绘月盛一碗,安放到宋绘月跟前,宋绘月放下筷子,用勺子从碗里舀了一碗内容不明的滋补汤,吹了又吹,吹出来一股复杂的参类气味,便很踟蹰。
“尝尝。”张旭樘催促。
宋绘月服毒似的尝了一勺,发现不难吃,但是滋味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又咸又甜,甜中带苦。
滋味虽然不好,但是想必十分的补,于是她仰头喝了一碗。
张旭樘看着她喝,看过之后,感觉自己好像也跟着变馋了,一鼓作气喝了个干净。
结果便是他痛苦的肠子几乎打结,慌忙用浓茶漱口,又吃了块小油饼,才算好过。
宋绘月继续的喝,把一盅硕大的补汤喝的一滴不剩,最后擦干净嘴,躺进椅子里一动不动,闭目养神。八壹中文網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她睁开眼睛一看,就见张旭樘那张白里透青的病脸不知何时凑到了自己眼前,鼻尖几乎相碰。
她不假思索,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张旭樘这回有了经验,以双手接住了她的巴掌,将她的手放在掌心用力握住,笑道:“你还真打算用耳光扇死我?”
宋绘月立刻将手抽回来,起身走到净架,就着里面的冷水狠狠洗干净手,又放在鼻子下方仔细闻了闻,确实没有闻到张旭樘那黏腻的香气,才算作罢。
张旭樘也将自己的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意味不明的笑道:“你的气味倒是很好闻。”
随后他看向宋绘月:“我看你也很喜欢我身上的香气?”
“何以见得?”
“你都激动地流鼻血了。”
宋绘月的鼻子下方,两管鲜红的血正在缓缓流下,她也觉出了鼻子里的痒和烫,伸手一摸,血就顺着她的指缝流了进去。
补汤喝的太多,补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