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太太的到来没有引起波澜,贺家下人虽然不给送茶水,但是午饭还是照样送,银霄坐在桌边吃个不休。
他不问宋绘月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抛弃自己的头脑,听任宋绘月安排。
宋绘月见他吃的认真,一粒米饭都不肯放过,便笑着起了身,拿起碗,刮干净饭桶,递给银霄:“吃吧。”
她又伸手摸了摸银霄的后脑勺。
银霄感觉到了宋绘月手上的温度,也咀嚼出了米饭的香甜,心旷神怡的继续吃饭。
不速之客贺小宝从垮塌的月亮窗外面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就见银霄坐在那里干嚼一大块干巴肉,嚼着嚼着,银霄扭头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随后就将头扭回去继续咀嚼。
贺小宝的块头大过银霄,并不将银霄放在眼里,而是扭头去找宋绘月的身影。
宋绘月穿着一身素净的袄裙,坐在廊下的小板凳上,看一张不知是哪位客人落在此处的地图,上面草草画着出了定州之后的行商路线,还打着几把大大的叉,看来时间久远,地图已经无用。
贺小宝看了半晌,心痒难耐,心想:“这可是个年轻的小娘子。”
他已经十六岁了,却还是只童子鸡,曾经拉过一个大丫鬟的手,那大丫鬟没有到晚上,就让他娘发卖了。
因为他娘对贺江淮深恶痛绝,绝不许他身上有贺江淮的一丝习气,身材长相已经是不可避免,德行上就要十分的注意,尤其不能好色。
他身上没有银子,又成天呆在娘身边,如今已经馋的饥不择食,恨不能对贺太太身边的老嬷嬷下手了。
幸而宋绘月出现了,虽然黑了点,但是不丑,而且还年轻,不必让他去摸嬷嬷们松弛的皮和肉。
越是看宋绘月,他越是觉得不错,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贺江淮和李俊勾肩搭背,回到客院。
不过一天的时间,贺江淮已经很喜欢来这里坐坐,除了这里,他简直不知家中还有什么地方如此清静。
从食店里叫来一桌全羊席,他坐在椅子上哈哈地笑,啪啪地拍打李俊,咔咔地吐羊骨头,哗哗地喝酒,酒过三巡之际,他卡了壳,因为看到了突如其来的儿子贺小宝。
面对着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他十分尴尬,这个儿子乃是贺太太的精华,不允许他拿马鞭抽,他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吓着这个腹有诗书的儿子。
“哈……呵呵……小宝来了——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贺小宝带着两个小厮,小厮拎着两坛金华酒,派头比他这个当爹的还要足,高昂着头,纡尊降贵的叫了声爹。
贺江淮只做了他一个月的爹,底气不足,蚊子哼似的应了一声。
贺小宝趾高气昂地入座,吩咐小厮拍开泥封,每人斟上一杯,又说了一番客气话,敬上一轮酒。
贺江淮没能明白儿子的来意,但是儿子敬酒,他不敢不喝,喝过之后,发现儿子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在不停劝酒。
贺小宝一边居高临下的敬酒,一边偷偷去看宋绘月,正好看到宋绘月对着银霄吹牛,说自己再练一练,就能千杯不倒,大眼睛忽闪忽闪,里面盛着一汪水光,当即心里一酥,认为自己不亏。
这个驴粪蛋子还是个黑里俏呢。
他看的入了迷,一杯酒端了半晌都没喝,直到贺江淮使劲拍了他一把,他才回神,贺江淮尴尬地问他想什么事这么入神,他信口胡诌:“我看这个小娘子眼睛大,最近发了个海捕文书,上面也有个大眼睛小娘子。”
李俊停了碗筷,笑眯眯的道:“大侄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尤其是要命的事,随便一说,是会出人命的。”
贺江淮也觉得儿子这话说的太触霉头,然而畏惧于贺太太,他不好直接训斥,只亲自给李俊倒上一杯酒:“小孩子胡说八道,海捕文书我看过,那小娘子伙同护院能杀了当朝相爷,岂能是一般人,现在恐怕早已经跑的影子都没了。”
他以为李俊说的人命是指的宋绘月,却没想到李俊是在替他一家人忧心。
宋绘月笑而不语,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夹了一筷子羊肉在嘴里慢慢嚼,银霄抄起锃亮的剔骨刀,游刃有余地解开了一条羊腿。
贺江淮见这二人一味的只是吃,并没有将儿子的话放在心上,也宽了心,继续对着李俊大肆的说笑。
贺小宝对他爹的粗鲁简直反胃,起身离开,他一走,席面上立刻恢复了清静,大家吃的一片和乐。
吃过晚饭,银霄和宋绘月鼓着肚子在院子里散步,李俊喝的醉醺醺的,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然而心里却是沉甸甸地装着心事。
他今天出去转了转,发现定州城中流民已经挤满街道,再加上地震,城内也多有损害,一时半会,在各国之间行商的驼队不会再来。
驼队不来,他就无法将银霄和宋绘月送出去。
虽然这两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天危险,连贺家都会受到连累。
还是得尽快想办法让他们出去。
宋绘月捧着肚子在外面慢悠悠溜达,脑子里装着的不是自己的前途,而是贺小宝。
寒风吹着她,她却走出了热。
贺江淮靠得住,一看便知道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赤诚人,但是他的儿子和太太,能不能靠得住却不一定。
正在她开动脑筋之际,贺小宝又来了。
贺小宝不是空着手来的,带来了一对水头极好的玉镯子,他自诩是个读书人,就算要占便宜,也要先阳春白雪一番,才能动手。
他尽可能的让自己温和有礼,又跃跃欲试的要给她戴上镯子:“这圈子有点小,需得把手合拢了,另一个人用手在骨头周围轻轻揉捏,让镯子慢慢滑进去。”
他刚伸出手,银霄的手就捏住了他的手腕,捏的他当场嚎啕起来。
李俊正在床上胡思乱想,听到这一声哀嚎,一个鲤鱼打挺起来,趿拉着鞋冲出房门,出门就打了个硕大无朋的喷嚏,用力一揉鼻子,他问:“出什么事了!”
“手、手、手!我的手!”
贺小宝整个人都扭了起来,仿佛银霄捏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七寸。
李俊连忙伸头去看他的手,见手还没有和贺小宝分家,便松了一口气:“快点松开,祖宗!”
银霄不为所动,直到宋绘月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他才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