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在天,照亮乾坤,疏影横斜,风光似水,四人在还未休憩完的后院一路潜行,惊飞宿鸟。
张家死士不远不近跟随在后,他们本是要当场击杀银霄和宋绘月,割下头颅带回京都,交给张旭樘,却因官兵出现,不能暴露身份,只能打乱计划,先行跟随。
贺江淮带着三人走到门边,心里还有许多话要交代,然而不知怎的,只需看一眼宋绘月和银霄,他对李俊的情义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这两人太古怪,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却像是从那皮囊底下苏醒了蛰伏的一部分灵魂,变得又冷又厉,眉宇之间全是凶悍的杀气。
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两个字:“保重。”
李俊拱手,又拍了拍贺江淮的肩膀,贺江淮走上前去,拉开门,随后呆立在原地,心里暗暗叫苦。
门外站着的不是倒夜香的倾脚头,而是贺太太身边一个老嬷嬷,和贺太太的哥哥,以及哥哥领着的衙役。
火光林立,水火棍、长刀、长枪全都闪着寒光,老嬷嬷是个领路人,此时功成身退,留下哥哥大喊一声:“抓住造反的逆贼!”
贺江淮心里恨贺太太多事。
定州本就是令人多疑之地,李俊若是被抓在牢里,安一个通敌造反的罪名,就算死罪能逃,活罪也少不了。
他当即挡在李俊身前,低声道:“俊,做哥哥的亏待你了,你放心,哥哥就是舍了这条命去,也要把你护住。”
李俊漂泊二十年,如今听到贺江淮的肺腑之言,感动的涕泪交加:“是我连累你了。”
贺江淮扭头大喝道:“大舅兄,三更半夜怎么在此,我这里哪有什么造反的逆贼。”
大舅兄伸手一指李俊:“这个疤脸的不就是么,妹夫,你是个商户,不知国事凶险,咱们这里能通他国,岂能放任不管,你快让开,没你的事。”
贺江淮如何肯让,正僵持时,银霄忽然出手,拨开贺江淮,伸出长拳,直捣身前一个衙役,拳到腿也到,一腿扫过去,扫翻两人。
他对周围涌上来的刀锋视而不见,速度快的宛如鬼魅,毫不留情甩出尖刀,握在手中,眼睛也不眨的将刀锋横向了大舅子的脖颈。
宋绘月当即上前,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靠向银霄后背。
两人一前一后,滴水不漏,宋绘月虽然只是粗通拳脚,然而眉毛都不曾皱一下。
一番变故来的太快,贺江淮满腔正义都未曾宣泄,就看着大舅子落入了友人之手,一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帮着大舅子自然不对,可眼下这情形,帮着李俊似乎也不对。
对上宋绘月的大眼睛,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点灵光,心想:“莫非她就是那个杀死张相爷的大眼贼?”
这个猜测让他钉在原地,越发动弹不得,同时十分的同情大舅子。
大舅子是个文人,只能提笔,不能弄刀,家境好的时候靠爹,家道中落的时候靠妹妹,一辈子没有拿过大主意,此时刀锋顶着自己的喉咙,他恐慌出了斗大的汗珠。
周围的衙役全都六神无主,持着兵刃不知如何是好,僵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衙役们不动,银霄的手就要动,细皮嫩肉的大舅子在一瞬间见了血,疼的他一个哆嗦,眼泪也随之而出。
“退下!都退下!快把刀收起来!我不抓了,真的不抓了,我就是来吓唬吓唬你们!饶了我吧!”
一边求饶,他一边痛哭流涕:“妹夫!救命啊妹夫!”
贺江淮咽了口唾沫,心想要是自己猜的没错,弟弟妹妹并非两个小可怜,而是两位亡命之徒,再看看李俊,李俊冲他轻轻摆手,他立刻会意,闭紧了嘴。
大舅子见贺江淮无动于衷,又恨又怕,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哭喊:“退下!都给我退下!”
衙役们不敢轻举妄动,纷纷收回兵刃,往后退去。
李俊快步走到宋绘月身边,感觉一阵口干舌燥,气血上涌,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宋绘月森然道:“马车。”
“是是是,马车,马车!妹夫!马车!”大舅子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之欲,对宋绘月所说的话言听计从。
贺江淮终于动了,气吞山河地喊了一声:“马车!”
贺太太的嬷嬷让这一声吼叫回神,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叫人去赶马车,一边去通知贺太太。
马车飞也似的从外面街道上赶了过来,贺太太也冲了过来,见到哥哥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惊得一颗心险些从腔子里跳出来。
她杀到贺江淮身边,大哭大闹,直言自己哥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定饶不了他,又痛骂李俊这厮没有良心,简直没有王法,同时她还想冲上去对着宋贺月厮打,然而不敢。
她不敢动手,于是哭了一场又一场,恨不能让贺江淮这个五大三粗的猛汉去把自己斯文秀气的哥哥换回来。
大舅子哭哭啼啼:“好汉,壮士,马车已经到了,三位请上去吧,我再也不找三位的麻烦了。”
宋绘月点了点头:“还要请你再送我们一送。”
银霄立刻拖着贺江淮上了马车,李俊完全没了想法,见银霄动,他也跟着动,并且人很有自知之明的拿了马鞭,要做赶车的车夫。
大舅子在马车里嘶哑着喉咙哭道:“怎么还要我送啊?”
宋绘月走到马车边,对着贺太太招手,脸色和声音都很和气:“贺太太,承蒙你照顾,你来跟你哥哥一起走一趟吧,不然你哥哥就要多吃苦头了。”
贺太太正哭的涕泪横流,对自己的哥哥是一阵接一阵的心疼,听闻此言,却不敢往前走。
她不走,银霄抬手就在大舅子胳膊上扎了一刀。
大舅子变腔走调的痛哭:“妹妹救命!妹妹,快来,求你了!救救我!我们是一家人啊!”
贺太太听了,当即就要飞奔着赶了过去,贺江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连忙伸手拦住她,又对李俊喊了起来:“俊,你们走吧,快走!”
他不拦还好,他一拦,贺太太的脑子就让多年的怨恨和怒火所占据,立刻跳起来在他脸上狠狠挠了一爪子:“滚开,姓贺的,今天的祸事都是你招来的,你就是看不得我好,看不得儿子好!你现在还想我哥哥死!滚开!”
她上蹿下跳,把贺江淮挠了个满脸开花,随后勇往直前,奔向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