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因为常年的钻营造反,对今上了如指掌。
“今上最恨别人说他不如裴太后,这要是收复了十六州,那便是圣明无过,燕王和张贵妃是不是也撺掇他,正好定州一乱,让晋王在定州颗粒无收。”
游松苦笑着点头。
“粮草呢?又是怎么回事?”李俊嗦掉一根羊排。
贺江淮都忍不住道:“定州干旱,其他地方又不干旱,苏湖熟,天下足啊。”
游松脸上的苦笑加深了:“我才收到的消息,要调粮的时候,常平仓、义仓、丰储仓,三个粮仓都失火了。”
宋绘月夹着春笋的筷子顿了顿:“粮料院一向如此,用积栗换新粮,若是不失火,看到的就只有红腐了的积栗,米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今上不曾问责粮料院?”
游松摇头:“粮料院是燕王管着的,失火之后,燕王负荆请罪,张贵妃也脱冠跪在今上面前,说没了兄长在,燕王无人教导,难免出错,今上心软,便只发落了粮料院几个办事的。”
贺江淮近来听了许多今上的事情,一直以为李俊有几分怨愤,故意抹黑今上,如今听游松说今上家事国事不分,心里简直替百姓们难过。
李俊又问:“那粮料院现在是谁管着的?”
游松越发的苦不堪言:“原本台谏上言,想让咱们王爷管粮料院,王爷给定州调过粮草,管着粮料院也是正常,可今上不许,今上担心王爷权柄过大,朝中会失了制衡,有意要压一压咱们王爷,好在最后管粮料院的是葛仁美,也是王爷的人,现在正在苏常和两湖调粮。”
李俊冷笑道:“我看今上对晋王,是既要用,又要打压,好像很怕晋王做储君似的,看样子是做了亏心事,要不你们王爷领着你们造反得了。”
造反二字在其他人嘴里是晴天霹雳,从他嘴里说出来则是熟门熟路,已经说的疲倦了。
游松笑道:“我们王爷名正言顺,造反干什么。”
李俊神秘地凑过去:“那燕王要是夺位,你们王爷能不能赢?”
游松低声道:“你猜我们来定州干嘛来了?”
“不会是来接收定州的人马吧?”李俊胡乱猜到。
游松点头:“鲁国公真是厉害,一猜就中。”
李俊咋舌:“晋王不声不响的,怎么就把手伸到定州来了?难怪你们这一群人升的这么快,你都做上指挥使了!”
游松只是笑,看向宋绘月:“大娘子当真不要杀了张旭樘?让他埋在定州,万无一失的。”
银霄此去,只是震慑,让张旭樘不敢对着宋绘月乱来,宋绘月却没有杀他的打算。
宋绘月放下筷子,往后靠,抬头看着屋顶:“就这么让他死了?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贺江淮咬了一口狮子头,看着宋绘月的目光逐渐变得又冷又硬,嘴里的狮子头也逐渐不香起来,放下筷子,他忽然感觉自己的食欲在一瞬间平息下去了。
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城里的粮价又要涨了。”
自从要打仗的消息传开,本就不低的粮价一飞冲天,所有人都在屯粮,又把门窗不断的加固,以防小股番兵趁乱混进城中做恶。
另有一批粮草从码头上直接卸入了军营中,没有过任何账目,也没有受到文官盘剥,镔铁刀剑也如期而至,大军都统制还未来得及分配,就已经让习璋挑拣了数把上好的,分入自己营中。
禁军闻风而动,将剩余的镔铁刀剑席卷一空,只剩下其他人眼红不已。
张旭樘没有再停留,带着成箱的银子回到京都去了。
三月半,大军兵临瀛洲城下。
瀛洲城中辽军兵强马壮,大将维里奇站在城墙上,就见城外大军铺天盖地,金色对阵战旗飘荡,晃得人在城墙之上都眼花缭乱,当即命人送信求援,自己则领着四名猛将开城门迎战。
前军正是习璋所领,身边带着雷通和银霄,欧阳也骑着马在一旁,他武艺虽然不及三人,但是擅长骂战,按照惯例,都要先行骂战。
欧阳柏是直沽寨人,天生的能说会道,骂人的词川流不息,能把原本短暂的骂战拉长成裹脚布,骂的对方昏头昏脑,无力还口。
他见辽人出兵,当即清了清嗓子,对着维里奇声如巨雷的骂了起来。
维里奇领教过他的嘴上功夫,不敢应声,喝令身边猛将立刻出站,要把欧阳柏斩于马下。
雷通拍马迎了上去,两人拿着长刀斗了三十来回,不分上下,维里奇又派一人出来助阵,此人直奔雷通而来,刚到雷通跟前,忽然一个急转,一刀杀向习璋。八壹中文網
习璋纹丝未动,银霄挑起银枪,刺入来人心口,将其一枪挑下马去。
欧阳柏一边破口大骂蛮子不是个东西,一边上前把那匹雪白的卷毛马抢了过来。
习璋借势下令,擂动战鼓,一鼓作气杀了过去。
瀛洲城外大捷之时,宋绘月正在榷场中等着。
贺江淮领着田吉光等人在榷场内外走动,维持着榷场秩序,灯火昏黄,屋子里仍旧放着炭盆取暖。
已经三月半了,天还是冷,外面细细的飘着雪,是一场积蓄已久的倒春寒。
屋中商客全都皱着眉头,打仗不仅让城中百姓吃不上饭,也让他们暂无生意可做,只能把带来的货物先拿出来,请大家开个价。
宋绘月坐在屋子里,心里想着李俊和银霄。
银霄不必说,她虽然认定了银霄可以战无不胜,但是战场不同于暗中杀戮,他不能刀枪不入,因此也很担心。
她也为李俊揪着心,李俊是个朋友,从太行陉到定州,他死心塌地,临上战场时,还把那一坛子陈王交给了她。
她身边的人似乎是在变多,贺江淮的手下如同滚雪球一样壮大起来,然而和她全都隔着一层。
她用他们,养活他们,同时也保持警惕,不信任他们。
李俊在定州的风霜下显出了沧桑,装疯卖傻的劲没了,他显出了他的巧——什么事情到了他手里,都能化繁为简,办的让人佩服。
他为了活命,能忍耐、能吃苦、能舍下脸面,她发自内心的把李俊当成了朋友,为他担忧。
她不能再失去了,哪怕是身边的一个朋友,她也希望留在身边,她像只老母鸡似的,想要张开翅膀,把小鸡崽子都护在翅膀下。